唐开元十三年,即公元725年,在官场、文坛踌躇满志的张说,被唐玄宗任命为集贤殿学院知院士,主持工作。此前,唐玄宗与众学士官员雅集,以“仙者,凭虚之论”,“贤者,济理之具”,将“集仙殿”更名为“集贤殿”,将丽正学院更名为集贤殿学院。学士十八人,再加上张说这位“领导“,共计十九人。唐玄宗此举,看似偶然为之,其实彰显了这位政治家的远见卓识。
开元十三年四月五日,张说上任,唐玄宗还赐宴赋诗。在庆祝集贤殿和丽正学院成立的宴会上,十八位学士请张说先饮,表明他的领袖地位。然而,张说没有先饮。他停顿片刻说,高宗时有十八九位学士修史,国舅长孙太尉也在其间,当时,也有这么一个场面,长孙太尉表示,自己不能居先,位居九品的人也不能居后,他要求大家共饮。张说讲话,大家洗耳恭听。张说继续说,武则天长安年间修撰《三教珠英》,修撰学士的地位高低不等,不过,站立时,彼此前后位置不以官职品秩为序。最后,张说强调:学士之礼,以道义相高,不以官班为前后。说完,他要求并列摆好十九杯酒,众学士共饮。
这一年,张说58岁,再过五年,张说辞世。
向历史深处张望,我们总会觉得过去的时空辽阔、漫漶,若隐若现的人物与事件,谜一样诱惑着我们。张说的“学士之礼,以道义相高,不以官班为前后”的话语,却如一道耀眼的闪电,让我们的心头为之一亮。
本来,近一千三百年前的过去,“以道义相高”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不以官班为前后”似乎也不合礼数。但是,张说说到做到,把难得一见的文人情怀,巧妙平移到皇权视线内的礼仪之中,足见他的文人情思之重,文人感觉之浓。其实,他的真正身份是当朝宰相,足够的权力,绝对的影响,本该“世故”得很,对学士们施以微笑,或写一张条幅,撰一篇短序,便是平易近人的师表了。可是,他偏偏不这样,为表示自己依旧是读书人,还引经据典,以长孙太尉和修撰《三教珠英》时的风气为凭,把同饮庆功酒当成了一件有道德传承的平常事。为此,张说有了历史的光辉,有了启示后人的资格。
“学士之礼,以道义相高,不以官班为前后”的价值观实现起来自然不容易,封建社会的等级制度和以官本位为核心的分配原则,把鲜活的现实基本格式化、常态化、固定化。上下、前后、左右、大小,轻重、美丑,在格式化中泾渭分明,我们在其中沉潜、奋争,人鬼情未了,一生一世。
值得深思的是,铁板一块的封建政治,并没有完全窒息读书人的生命精神,那些学而优则仕的人,即使担任了朝廷要职,也没有忘记夹在经史子集中重人崇文的思想。因此,张说在集贤殿学院庆典中的行为举止,被我们温暖地记着。
张说与学士们共饮的佳话不是作秀。当时诗人贺知章荣升礼部侍郎,又兼任集贤殿学院学士,可谓锦上添花。同僚源乾曜与张说的一番话,再一次让我们看到张说内心的倾向。
源乾曜说:“贺公久负盛名,今日同时宣布两份任命,足为学者光耀。学士与侍郎,您以为何者为美?”
张说回答:“本朝礼部侍郎负责人才选拔,如果不是名望与实才兼备,无从担任此职。但即便如此,礼部侍郎也始终是一名官吏,并不为得贤之人所仰慕;而学士怀先王之道,为缙绅轨仪,蕴扬、班之词彩,兼游、夏之文学,始可处之无愧。二美之中,此为最矣。”
礼部侍郎为四品朝廷命官,不折不扣的高干,但在张说的眼睛里,这等官职,比不上集贤殿的学士。十足的重知识,轻权力。
此时与彼时区别挺大。不管是学界、科技界、文学艺术界,总之,只要不在级别的范畴内,在四品官面前很难抬得起头。如果是公务会议,或者是参观巡视,要么是合影留念、宾朋宴会,张说、贺知章一样的人一定要处于中心位置,第一个喝酒,第一个说话,第一个哈哈大笑······
体制设置,社会管理,是复杂的系统工程。我们推动的改革开放,就是希望共处的社会环境多一些理性的雨露,希望人性化的光芒照耀大地,让人与人之间微笑面对、平等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