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1岁的劳伦斯·布洛克出版回忆录《八百万种走法》( Step by Step: A PedestrianMemoir)。副书名中的Pedestrian在英文中一语双关,既指“步行者”,也有“平庸、缺乏想象”的意思。作为享誉世界的犯罪小说大师,布洛克毋庸置疑是讲故事高手。但副书名似乎在暗示,作者准备在书中偏离常规跑道,老老实实写回自己的人生。
作为布洛克在华语文学圈最早和重要的引介者,台湾作家唐诺曾说他对推理作家的传记没有兴趣。关于自传/回忆录的阅读,似乎总避不开这个问题:书写者的人生故事与他的创作怎样结合才更有意义?
关于回忆录,布洛克曾说:“作者假想自己的经历或经验能让其他人感到兴趣,这种假设毫无根据。”布洛克是终身痴迷的马拉松/竞走爱好者,六十多岁还参加持续数日、上百公里的超级马拉松。他想过是否要写本书来分享自己的步行者经历,事实上断断续续一直在写,内容也超出步行,谈到了成长经历和写作。
2007年,布洛克遭遇了一场漫长的抑郁袭击。手头几本小说毫无进展,“我的作品清单已经无法列在一页上,很明显,我早就把要讲的东西都讲了”。回忆录几次提笔又搁置,“不知写它目的何在”。布洛克说他对抑郁的来去并不陌生,但这次有所不同,它像在自我更新,延伸到其他地方。一些终身的爱好在丧失乐趣,阅读也渐渐不起作用。而几次比赛全都表现“糟透”之后,马拉松也令人厌倦了。他意识到衰老的侵蚀:“要是小说中有这么个人物,也有同样的症状,那么我猜他将不久于人世”。这位纽约犯罪风景的行吟诗人,打算让马修·斯卡德舒服地退休,其他角色似乎也做好了退场的准备。
回忆录让作者失去了虚构的保护,将私生活暴露在外。对于布洛克,完成这部回忆录既是“全新的开始”,也是一种必需和自救,迫切到好像不是作者去挑选要写的事件,而是事件在主动选择写作者,迫使他做出改变。我想这也许就是最好的回忆录写作,作者不是把往事反刍一遍,而是与读者共同去发现,在这过程中人生的焦点又逐渐清晰。
小说家写回忆录,总逃不过自恋、虚构和粉饰的嫌疑。回忆录本质上是自我中心的写作,稍不留神就会显得不合时宜或缺乏魅力。布洛克在引言中说,他完成这本书“唯一的动力就是自我放任”,终于可以坚守自己的记忆了。
看完《八百万种走法》并不会让人将布洛克其人看得更真切。回忆录是断续写出来的,发表时没有刻意消弭各部分风格的差异。布洛克讲故事的天赋总是自然流露,谈起轶闻趣事来生动传神,幽默机智,不放过任何一个调侃讽刺的机会,依然是小说大家的手笔。
中文版采用《八百万种走法》这个译名,不只因为《八百万种死法》是布洛克辨识度最高的作品之一,更因为斯卡德或许是作者自身投射最多的主人公。独自游荡在纽约各个角落、风雨无阻参加戒酒聚会的布洛克似乎是斯卡德的另一个化身,也印证了唐诺在《八百万种死法》导读中推测的,这些内容“写得复杂微妙且饱满真实,不由让人怀疑这一定是布洛克的亲身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