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书里的“林琴南”

    家书，是一阕独奏的心曲，是一条通幽的曲径。嵇康个性狂放，却在《家诫》里反复告诫10岁的儿子做人要小心，鲁迅慨叹道，“嵇康是那样高傲的人，而他教子就要他这样庸碌”，进而言其放诞实非本态。可知有些境况下，听言观行未必真能知其本心。反倒是“家书”，或许是一把特殊的心门密钥。新近出版的“碎金文丛”第三辑中，有一本特殊的家书——《林纾家书》，便展现了不同于被新文化人标签化的“林琴南”之另一面。

    林纾，字琴南，既是为当世所重的翻译大家，又是后人称道的古文殿军，身处中西文化之间，对于二者的态度颇可玩味。《林纾家书》一书正是从他的示子箴言切入，通过这些100年前的家信展现了这位文学家的内心世界。

    《林纾家书》所收训子家书共有104通。正如林纾在这些信中自剖心迹所言，“吾老矣，一切看破，惟教子之心甚热如火”，他对于孩子们的教导，用心颇深，更讲求因材施教。如对于做县令的大儿林珪，讲的多是廉政、吏治与判案的门道；对于三子林璐的教导，则更偏于现实的生计，直言要他用七成功夫学习洋文，用三成功夫学习汉文即可，这样“将来始有啖饭之地”。被林纾认为是其古文方面接班人的是四子林琮，因而叮嘱也更特别：林纾为林琮写了许多短笺，叮嘱各种为人为文之道，还让他装裱成册，时时观览。

    在这些言短情深的家书中，林纾向子辈们传授着处世之道，也时时透露出自己内心的纠结与忧思。虽然他秉持着传统教育的理念和方法，却也必须面对西潮之下洋文、电影院等等诸多新事物对于孩子们的冲击；他怀抱着延续古文一脉的心愿，却也必须为孩子们未来谋生而做出更现实的安排。家书中的“林琴南”，远比被新文化人塑造成的食古不化的保守派要更丰富和复杂。

    《林纾家书》的出版，也是一段曲折的故事。早先因“碎金文丛”的选题，我曾求教于北京大学的夏晓虹教授。夏老师便提到了林纾曾给其子留下不少家书，还为孩子亲自圈改作文。这些文稿非常珍贵，也合于“碎金文丛”之“辑零碎而显真知”的主旨。之后，又有同事转来一份由包立民先生受林纾嫡孙林大文所托整理的林纾家书文稿，恰是夏老师提到的那些。于是，因缘际会，两位共同成为了《林纾家书》的编者。

    然而，此书整理的难度远远超过了预期。由于这些书信大多散乱无序，落款处不但缺少年份，有些连月和日也不齐备，为此夏老师依据信函中的内容做了大量考据工作，编订次序，并特别注释，便于读者了解人物关系和事件背景。

    更需功夫的是，书中收录的经林纾批阅的13篇林琮作文。林纾临终前一日，生命已近垂危，他用食指在林琮手上写下：“古文万无灭亡之理，其勿怠尔修。”无疑，林纾将延续古文一脉的重任托付给了这个小儿子。从这一背景看，借林纾为林琮修改批阅的作文，实可窥其作文门径和教导方法。夏老师出于体现林纾修改用心和笔意的考虑，尽可能恢复和补录了被圈改的文字。我们在出版时也附上批阅的原稿，并以红黑双色印刷，使得这批珍贵文稿同时以原稿和整理稿两种形式呈现，尽可能地帮助读者体会林纾古文教学的细节。以上的这些编注工作都极费心力，也因此，夏老师称《林纾家书》为其“所编书中费力最多的一册”。

    目前，“碎金文丛”已经出版到了第三辑，新一辑中除了《林纾家书》之外，还包括《往事偶记》（陈岱孙著）、《游国恩文史丛谈》（游国恩著）、《走到人生边上——自问自答（增订本）》（杨绛著）、《里昂译事》（李治华著）、《从清华园到史语所——李济治学生涯琐记》（李光谟著），共六种。其中，《游国恩文史丛谈》得游宝谅女士编缀其父亲生前遗珠散璧，萃集讲稿、札记、诗作，弥足珍贵。《往事偶记》则记录下了著名经济学家陈岱孙先生所亲历的大时代，尤其关于私塾与专读生制度、教授治校制度以及西南联大的诸多回忆，多有不同于人文学者的客观描述与理性观察，独具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