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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6年07月13日 星期三

    山水、性灵和诗

    西渡 《 中华读书报 》( 2016年07月13日   03 版)
    怒放 北北作

        山中笔记

     

        为了理解石头,你必须成为石头/为了理解天空,你必须成为天空中的一朵云/山影入怀,泉水之光穿透玻璃的杯壁/“喝下去,你便拥有山水的性灵,爱上它,你就变成另一个你。”/越过天门,我们并肩行走于云海之上/隐隐地,从山腰传来人间的鸡鸣

     

        这是我去年写的一首诗。这首诗中没有明言的山是仙华山,在我家乡是一个有名的风光胜地,元末刘伯温、宋濂、吴莱等曾于此游憩,宋濂称其为“天地间秀绝之区”。从很小的时候起,我每年都会不止一次地登临此山。这首诗所写的便是这无数次的登临在我的记忆中所集合的印象。

     

        我出生的乡村叫静村,去仙华山东约六华里。从我的村子再往东六华里,是夏泉村,村在荆紫岩北麓。荆紫岩山树蒙笼,岩若紫色。村前有溪,叫左溪,溪边有寺,叫左溪寺。左溪寺曾是佛教天台宗八世祖玄朗、九世祖湛然修行之所。荆紫岩的背面叫宝岩,是千岁长老宝掌和尚最后圆寂之地。他留下的颂偈“行尽支那四百州,此中偏称道人游”,正是对这一片山水之区的赞美。

     

        我在这山水之区生活了十八年,这里美好的山水唤醒了我对于美的最初的感动。我曾经在一则短文中把这里的山水称为我的诗的起源。这是实话。我的情感、感受和思维的方式中都有这里的山水的影子,我不知道我的某些诗是不是可以称为山水诗,但无论如何,自然一直是我着意处理的最重要的主题之一。从开始写作直到今天,这一点从来没有改变。

     

        对于古代士人,山水间有大义存焉。在魏晋以来士人的精神世界中,山水始终是关乎性灵的,刘勰所谓“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从山水诗的传统,我们可以看到,山水首先是作为性灵的培育者、滋养者而存在的,同时又是性灵的守护者。无论啸傲山林、寄情山水,还是放浪于形骸之外,都是把自己的感情、心灵托寄于山水。可以说,正是在山水之间,士人们为自己的灵魂找到了安顿之处。我一直以为,诗是中国文化的精华,因为中国人的灵魂是安顿在诗中的。在这个意义上,诗和山水是同义的,所谓“文章是案头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文章山水乃是浑然一体的。这里的文章若替换以诗,情理就更贴切。

     

        有人说,历史是中国人的宗教。就道德规训而言,历史对中国士人确实起到了某种类似宗教的作用,但历史太刻板、太固定,它究竟无法提供一种内在的、活跃的、即时的精神生活,类似宗教之于信徒。但历史做不到的,山水可以做到。可以说,中国士人们是在山水中体验到宗教的。这个宗教的教义是无我和逍遥,它由庄子最先发明,经由南朝士人发扬光大,而在山水诗中变成一种内在、日常,无限丰富、活跃的体验,从而让中国的心灵得到安顿。爱情在中国士人的精神世界中也是不存在的。对他们来说,友谊的分量还要超过男女之情,知音在古人心中是无关乎或者主要是无关乎男女的。他们把最大量的、最深彻的爱倾注给了山水。可以说,山水既是中国士人的宗教,也是中国士人的爱情。无怪乎山水画、山水诗成了中国艺术对世界最突出的成就和贡献了。

     

        山水的意义对今天的我们当然有所不同。今天我们很难再在山水中获得一种宗教性的体验,也很难把我们的爱情倾注于山水。爱情在五四以后流传开来了,虽然国人并没有在其中赋予一种宗教性的虔诚,但它在我们生活中的地位相比古代士人,无疑是绝大地提升了。宗教的感情对大多数中国知识分子仍然是淡漠的,而且配合着现代化、后现代化的节奏,这淡漠还在加深着。自然、山水不再是我们的日常生活,与我们的关系日渐疏离,它退化成了旅行中的风景碎片,摄影镜头下支离的风光碎影。它似乎已经无关我们的心灵。山水的这种退化反映着心灵本身的退化。我们的生存失去了背景,每个人变成了与世界无关的、孤零零的单子,成了一些性灵枯萎、无所关心的食物的摄取者和垃圾制造者。世界降低为食物和各种消费品的提供者,人则降低为它无关的过客。对我来说,这样的现实是悲惨的,也是无法接受的。在我的诗中,我一直试图重新恢复自然的价值,把它作为一个心灵的对话者和安抚者加以表现,更准确地说,加以体验。

     

        环境的污染是我们今天面临的最大灾难。这种污染的严重程度常使我们有山河不再的感慨。实际上,自然具有强大的自我恢复能力。如果没有人类,自然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使自己得到修复。所以,污染大概并不能对自然和山水造成多大的损害,它损害的还是人类自己。自然不会灭亡,而人类可能灭亡——如果对环境的污染还照目前这种肆无忌惮的趋势发展下去。意识到自然和山水对于我们物质生存和精神生存的双重意义,也许我们就会在利用自然、损害自然的时候有所节制。在这一过程中,诗能够做什么呢?它能做的,或许就是重新唤起我们对自然的爱情。如果有爱,我们那以征服者姿态高举暴力之鞭的手也许在某一时刻会轻轻放下,变成一个对自然的充满柔情蜜意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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