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讲》里头有一篇《雪事六出》,是在高铁的杂志上看到的,当时觉得后背直冒凉风。还有一篇《鹅笼里的读书人》,是在海航的班机上看到的,我看到有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打开行李架,就觉得会有一个美女藏在他背包里头。
后来我结识了作者郭大熟,是个传媒集团的总编,有和年龄不相符的天真烂漫,还有和身份不相符的古怪趣味。再后来多了一些了解,知道他受过苛刻的学术训练,因此更感慨他文字中的生动和大胆,以及这些素质的来之不易。
《俗讲》是一本让读者有快感的书。这些快感不只来自于作者创造的众多迷人的表述(他说石榴花笑得牙龈出血)和新词(他说钟馗长得“阿哥类”),更有全书中比比皆是的狂想。这些狂想,远超让孙悟空爱上女仙的烂俗桥段。
大熟在书里提供了一个个可供选择的象征性世界,这是乌托邦或者异托邦,它是诗的,它的重量不是压倒性的,却可以用来平衡我们被裹挟其中的技术世界。
《俗讲》劫掠了东西方典故中的无赖和英雄资源,把文学性和口语化、把勇猛精进和逃避主义、把博学和偏狭搅合在一起。特里·伊格尔顿说:有创造性的作家不需要历史文本,就好比一位绅士不需要自己买橘子酱。郭大熟则用他的写作反击:所有的作品都是一种剽窃,是对前辈的创造性误读,一个故事的意义就是另一个故事。大熟恰恰从段成式一伙人手里接过橘子酱,他试图把知识从专家晦涩的研讨中解救出来,把它分享给更广大的读者。
无论是叙事方式还是幻想,《俗讲》堪称高烧小儿的梦呓,部分表述更像是香艳的精神病历。对于一个要让施耐庵和卡尔维诺拜把子的作者而言,行文难免偶尔出现花哨和过度幻想——郭大熟终究还有改良的空间。
一册是拥有畅销潜质的大众读本(《俗讲》),一册是和者寥寥的当代诗歌(《不良中年》)。通过这样买一赠一的方式,大熟不可避免地将他在《俗讲》中翻云覆雨的价值观转移到了书籍设计中。
全暴露了——他徘徊在两种语言之间,也徘徊在两种情感中间,一种是世故的、诛心的、毒舌的、犬儒式的冷漠,另一种是甜腻腻汗津津的热情,对于异性和孩子。
《俗讲》中有幻想和语言的奔流,这会让它从鸡汤文字和廉价段子的石缝中冲出来。《不良中年》表现的则是秘密的自我,雾霾一般的双重性格,还有被玷污的天性以及碎裂的身份,它注定只能是一本赠书。
这是一套矛盾之书。《俗讲》是狡黠的,附赠诗集里的作品却是不通世故的;《俗讲》精力充沛,《不良中年》则极其虚弱;《俗讲》是山间的矿带,《不良中年》是天上的流光。《俗讲》试图摆脱陈旧的叙事方式,《不良中年》已经完成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