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辛亥革命历史,尤其是江苏地区辛亥革命史,陈陶遗先生注定是绕不过去的一个人。拜读完陈颖女士选编的《贞毅先生陈陶遗诗文集》,这种感觉愈加强烈。
陈陶遗(1881.03-1946.07),江苏金山(今上海金山区)人,原名公瑶,字陶怡,淘夷,后改陶遗,又字止斋,号道一、卧子等。1905年留学日本加入同盟会,化名剑虹,1909年加入南社再改名水。作为同盟会元老,南社创始人之一,他先后出任同盟会总会暗杀部副部长、同盟会江苏省分会会长,参加南社虎丘首次雅集。中华民国告成,他居功不任江苏都督,后来只担任一席顾问。曾任中华民国临时参议院副议长,国民党江苏支部长,江苏省省长,上海市临时参议会秘书长等职。抗战爆发后隐居乡间,力拒日酋冈村宁次、汉奸汪精卫拉拢利诱,家贫至鬻书卖字为生。病逝后,乡人私谥“贞毅”,足以见先生道德文章超绝时流,为世人敬重。
关于陶遗取字,后人有两种说法。一说两江总督端方字陶斋,陈陶遗谋刺不成反倒被释放,于是感念其德改字“陶遗”;好友陈叔通持另一说,在《陈君陶遗家传》言先生在日期间曾师事章太炎,老师给学生改字陶遗。陈在文中说“炳麟少许可,独于君无间言,为改字陶遗,取义陶唐氏遗民,后遂以字行”。陈陶遗加入同盟会后,与南社创始人高旭、柳亚子等人在上海创办健行公学作为同盟会秘密革命机关。1906年7月,他们在吴淞口外受到孙中山先生接见,因应对思维敏捷、条理清晰受到孙中山赏识,再次赴日担任同盟会本部机要工作。1908年7月因叛徒出卖,负有秘密使命的陈陶遗回国尚未到家即被捕系狱逾年,经多方营救获释,两江总督端方想要先生为己效力,陶遗以“学识浅薄,还要好好读书”为辞婉拒。出狱后他写诗自明心志:“死别未成终有死,生还而后始无生”。
相比柳亚子、高旭等人的“名士风流”,曾做过陈陶遗秘书的南社社友姚鹓鶵说先生绵里藏针、柔中带刚,“深沉中不乏锋棱”。陈叔通评价他说“接人泾渭分于中,不立崖岸,通有无,赴人缓急无德色”。在《苦旱》《哀江南新乐府》等诗歌里,陈陶遗从“桑林自责空怀古,满目疮痍系我愁”,到“忽促流年送逝波,怀中宝剑亟需磨”,我们不难看出陈陶遗曾经的政治抱负。正因为如此,1925年11月,他应江苏父老之请,委曲求全践行“民生主义”,不惜孤身犯险,与军阀周旋。在与孙传芳“约法三章”的情况下,违背自己不做官的承诺,出任江苏省省长。曾任民国行宪后第一任行政院院长的翁文灏在《忆陈陶遗》诗中一语道破天机:士是名贤甘屈仕,世方多难勉攀肩。姚鹓鶵在悼诗中也多有感怀:仁者亦智者,穷理闻前修。智者亦仁者,身先天下忧。夫子不出世,孤抱无与俦。……郁郁民物怀,并作肠中热。柳下不辞卑,姬公不自高。抱关固可作,吐哺宁谓劳!但在军阀当权的情况下,“巡按使是将军公署巡按科巡按使”的现状难以改变,“苏人治苏”只不过是军阀装点门面的招牌而已。虽然陈陶遗在发布的训令、公告里,每每不忘在落款上加上“代理”二字,但是孙传芳熟视无睹,置若罔闻。在经历营救江阴农民运动领导人、共产党员周水平失败,以及孙传芳强迫“省署加征亩捐二角”应急税的一系列事件之后,陈陶遗在据理力争未果、与虎谋皮难成的情况下,退而谋求独善其身,吟唱“寄身篱下亦权宜,傲骨崚嶒淡逸姿”诗篇,挂冠而去。
辛亥革命胜利时,陈陶遗拒任江苏都督,让位给江苏巡抚程德全;中华民国成立后,他被举为国会众议院议员,但辞而不就,让给候补的前任同盟会江苏分会长高旭。“二次革命”后,目睹民国政局乱相,深感失望的陈陶遗决议淡出政治舞台,赴东北富锦与黄炎培等人先后组织成立东井垦殖公司、戍通航运公司,兼营粮食和印刷业,成立中华职业教育社,不再“空怀古”,而要“实业救国”。“九一八”事变后,先生看实业进展困难重重,只好回到江苏,与唐文治等人发起成立江苏国难救济会,抵制日货;抗战全面爆发后,隐居故里,与张元济等人倡建合众图书馆。抗战期间,他人淡如菊,品逸于梅,坚拒出任伪职,始终保持了一名同盟元老、南社先贤的民族气节,战地黄花,老而弥香。在他晚年的一些诗作里,菊与霜的意象频频出现,“毕竟此花偏耐冷,高标劲节独登场”,“孤高不与世相宜,偏向霜中挺逸姿”,“清香冷艳擅兼长,倩影亭亭冒晓霜”,“犹向霜中留晚节,群才摇落却堪悲”,这些都是他心志的自然流露。
陈颖女士是陶遗先生的曾孙女,近年她奔波于上海、南京、台湾各大图书馆,公余爬罗剔抉于书山报海编订是书。该书收录其曾祖诗词、文选、函电、公文、联语,附录先生哀挽录、友人唱和、信札以及大事年表等十余万字,诚然为研究陈陶遗、研究辛亥革命史乃至民国史不可多得的资料。陈颖在《编后记》中说“期望拿出最好的成果”不负重托、不负众望,但是图书出版也是一门遗憾的艺术。好在陈颖还将继续丰赡资料,在详加校勘的基础上再出修订本,我深于女士是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