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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6年04月06日 星期三

    泰戈尔的美丽与悲情

    陈占敏 《 中华读书报 》( 2016年04月06日   03 版)

        读过了泰戈尔那些美丽的诗篇,大约很难想象泰戈尔还会剑拔弩张地论战吧。其实,伟大的诗人伟大的作家从来都不是单色调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不是也会“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吗?在泰戈尔的《鸦片——运往中国的死亡》中,泰戈尔开宗明义道:“为牟取暴利,强迫整个中华民族吸毒。如此残忍的强盗行径,真是旷古未闻。”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泰戈尔才刚刚20岁。诗人的胸怀是如此广阔,青春年少,就装下了整个世界。

        泰戈尔的诗的确是美丽的。他8岁开始写诗,写诗72年,孟加拉语《泰戈尔全集》编入他的诗集52部。1939年国际大学出版委员会的教授下决心收集他的全部诗歌、散文和其他种类作品的时候,他在自序中说:“自孩提起,我的作品之河与我的人生之河融会着向前奔流。”这不是自诩,说的是事实。有几个写作者在最后总结的时候,可以毫无愧色地说自己的作品之河与生命之河是融合在一起奔流向前的呢?那说的不止是创作生涯的起始与终结,而是作品中包含的生命,用生命来写作,才可以如是自称。

        “无边的幽暗饱含神秘,/为祭拜哪一位神祗,/宏伟庄严的庙堂里,/你的灯把我点燃。”这诗里是有宗教的虔诚和神秘吧,但它却不是玄诗,不必猜谜,它的诗意可以让人感知。生于恒河岸边的文明古国里,泰戈尔的诗不能不融入宗教因素,宗教神祗是渗透在他的血液中的,他无须格外用力去玄思冥想,设置诗谜。他本不是一般的信徒。他在《吉德拉星》诗集中曾经讲过,“我倾吐的是我心灵的主宰通过我想说的话”。这让人想起了托尔斯泰,托尔斯泰也曾自称他并不是某一派的教徒,他遵守的是自己内心的精神法则。“内心的精神法则”和“心灵的主宰”在这里是相通的,有了内心的精神法则,有了心灵的主宰,他的言说,他的诗文,就不再是外在的神祗通过他而布道;他的布道,只是他的生命之河化作了语言文字之流,滔滔奔泻。

        民族,国家,爱民族,爱国,这些名词与口号,在某些时候,某种形势下,是被某些人当作宗教教义来宣讲的。统治者还会利用这些口号,煽动起民族仇恨,使广大民众在民族争斗中,忘记了专制政权加在他们身上的枷锁。“民族就是全体居民为了机械目的组织起来的那种政治与经济的结合。这样的社会没有长远的目的,它本身就是目的”。在泰戈尔那里,民族并没有像狭隘民族主义者宣扬的那般神圣。狭隘民族主义以民族自身的利益为终极目的,没有长远的目标,更没有宽广的胸怀。狭隘民族主义发展到极端,与部落主义没有多少区别。历史上的民族冲突,部落战争,以至当今世界的民族冲突,地区冲突,很大的原因就在于狭隘的民族主义。可怕的是冲突各方,包括调解方,干预所持的也依然是狭隘的民族主义。依此发展下去,更为可怕的结果就等在前头了;泰戈尔早就作出了预言:“这种政治经济组织的别名就是民族,当它靠牺牲高尚的社会生活的和谐而变得力量无限之时,也就是人类的遭殃之日。”

        泰戈尔并不是主张不要民族,不爱国,没有一个作家、诗人会自外于民族,自外于国家,他一出生就有了民族归宿,就有了国籍,这是人类告别了原始社会进而迈出的一步,谁都不能再回归原始。泰戈尔只是站在全人类共同利益的高度,来看待民族、国家这些政治经济组织。在他20岁写的那篇《鸦片——运往中国的死亡》短文中,他写到一个英国人在中国的佛山参观烟馆,一位抽大烟的中国人对他承认,自己十之八九的收入是抽鸦片抽掉了。这个抽大烟的中国人对英国人说,你是从英国来的,一定也做伤天害理的鸦片生意罗!我问你,你们的女皇是个坏女人吧?我们给你们上等的茶叶、丝绸,可她送来的是害人的毒药。此时的印度,还是英国的殖民地,在英国女皇治下。年轻的泰戈尔不畏皇权,大胆地发出他正义的呼声。他所持的立场,已经远离了狭隘的民族主义、狭隘的爱国主义,他秉持的是人类的大爱大善之心。

        “为了与‘大魂’Mahatma合一,我们必须善养大魂之气,因为大魂之气尽括全人类的灵魂,超越了个己的界限。”

        泰戈尔的善养大魂之气,与孟子的我善养吾浩然之气相类,他只是更加明确地指出了善养大魂之气的目的,那目的不在别处,只在全人类的灵魂。

        世上到底会有几人能够理解这种超越了个己界限尽括了全人类灵魂的大魂呢?在《创建合作社的历史缘由及其宗旨》的演讲中,泰戈尔讲到,有一段日子,为了想方设法了解农村,他去了许多村庄。他看到了农村的贫苦,想为附近的农村多办几件好事。他苦苦思索,怎样做才能唤起农民自身的积极性。谁也想不到农民会怎样说。他们居然说:“我们是一群狗,鞭子不抽不老实。”有一天,田庄旁边的村里失火,村里人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邻村的穆斯林赶去帮助灭火,由于找不到水源,不得不拆掉几间房子断掉火路。村里人不知好歹,不许拆房,直到被揍了一顿,才允许把房子拆了,避免了更大的损失。事后,村里人十分感激地说,“爷们”大打出手,做了件好事。

        愚昧的人,果真需要在鞭子抽打下才能老实,才能觉悟吗?这多么令人悲叹难解!出身于书香门第的泰戈尔,家境富裕,他也曾主管过田庄,忙于核算收支,他想为农民多办几件好事的欲望,使他寝食难安;可是,他要为农民们办几件好事,竟是那么困难。像失火灭火需要拆掉几间房子的道理,都通不到农民那里去,他的那些更深的道理怎么能够被农民们理解呢?

        启蒙的意义,直至今天,也没有失去。岂止是一些道理通不到农民那里去呢?即便在城市居民那里,在更为广大的人群那里,有一些道理,关系到人类的福祉——他们个人的幸福自然也包含在其中——不是也难以被接受吗?那就劝人读书吧,“知书”当能“达理”。在书香的熏陶中,或许会使人一天天变得接近理想。

        水中、地上、空间,不管遥望多远,我看不到我消失的地方。

        主宰心灵的梵天推开水域陆地,我惊讶地看见我在地中间战栗。

        那战栗的“我”,不就是回肠九曲的悲情诗人吗?他因悲情而战栗。单单看到泰戈尔诗的美丽,看不到他的悲情,那实在是辜负了这位伟大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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