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除济”与伪满删禁的两部长篇小说

    “消除济”是“删除毕”的意思，是伪满洲国时期负责宣传、情报、监察舆论工作的弘报处查禁作品时刻在条形章上的三个字，意思是说，此书有问题，但经过检查已将问题删除，可以发售。

    最初看到“消除济”三字是多年前在梁山丁（现代作家、编辑）的长篇小说《绿色的谷》的《琐记》里。《绿色的谷》1987年5月由春风文艺出版社以“东北沦陷时期作品选”的名义出版。书末，作家以《万年松上叶又青——〈绿色的谷〉琐记》为题，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1943年2月，印刷厂正在装订时，突然接到伪满洲国弘报处的命令：“《绿色的谷》一书有严重问题，不许出厂，不许发售，听候处理！”风声鹤唳，震动了文化社，传遍了文艺界，也震动了我。发行人，印刷人慌做一团，初版五千册，如遭焚毁，导致出版商的破产，作者也要遭殃。许多朋友热情奔走，提出种种理由，请求发售；经过种种渠道，请客送礼，终于在五月初取得结果，经伪弘报处通报：《绿色的谷》受削除处分。勒令在洁白的封面上，绿色的书名下，歪歪扭扭的盖上一个三指宽四指长的大红戳印：削除济

    那么，《绿色的谷》是什么原因被删禁呢？梁山丁对照了较为完整的日译本，认为如下两段招惹了是非：

    第一段是描写：

    它以怪兽一般的铁蹄，震碎了这个市街的春梦。谁都知道，使这市街繁荣的脉管，便是一年比一年更年轻更喜悦的火车，它从这里带走千万吨土地上收获的成果和发掘出来的宝藏，回头捎来“亲善”、“合作”、“共存”、“携手”……

    第二段是对话：

    “我不种地了，我去挖煤，去砍木头，去到南海站当苦力，我不种地了！”

    黄大辨子自己愤慨地说：

    “我什么不能干，忙活一年，什么也剩不下，我不种地了……”

    从中可以看出，第一段描写将日本人刻画成掠夺者及揭示出日本侵略者“亲善”、“携手”的虚伪本质；第二段对话则可能有煽动农民不种地反满抗日的嫌疑。如果这一罪名成立，作者的命运可想而知。因此，正式出版时这两段被删除了。直到1987年再版时才恢复。

    不过，我看到的1943年出版的《绿色的谷》封面上不知何故却没有“削除济”三个字。

    2015年6月15日，我在某网站上看到疑迟（现代作家）的长篇小说《同心结》上拍。在卖家上传的书影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削除济”这三个字，于是毫不犹豫地拍了下来。我想看看原版的《同心结》是怎样的？伪满弘报处因什么原因查删了这本书？删除了哪些内容？因为在张毓茂主编的《东北现代文学大系（1919—1949）》（第七集·长篇小说卷）（中）收录的《同心结》就是删节本，被删去的部分以“此处约佚五百字”标注。

    很快，卖家寄来了《同心结》，我翻开一看，心里凉了半截：此书第105－108页被撕掉，证明这本书确实经过“削除济”，只是封面上斜盖的“削除济”印章为长3.2×1cm，而非“三指宽四指长”。因《绿色的谷》与《同心结》开本大小相同，均为18×12.5cm，可知梁山丁的描述有夸大成份。

    那么，《同心结》又是因什么被删除呢？这本书被撕去的105页上残留了第一行的八个字多少给我的猜测留了点线索：“朵，那近于呻吟而又”。接104页最后二行，可以认定作家写的是：“于是雪芳小姐再悄悄地穿鞋下地稍微镇定了一下，决计出去招呼杨妈。才走到杨妈屋子的门外，意外地竟会有一种希奇节奏的声响传进了她的耳朵，那近于呻吟而又”结合全书的情节以及下面的文字——“‘爸爸，杨妈近来的行为不大妥当啊。她又跑前屋干什么去来着呢？’雪芳小姐鉴于杨妈可疑的神色，以及想到昨夜的许多事情，她深深地觉得这淫荡女人行为的可憎，便就在自己父亲面前露一露自己的意见。”我认为，《同心结》被删除的部分应该是作家对杨妈与才从江北归来的丈夫云雨的情节描写而非政治性文字。之所以这样推断，除“那近于呻吟而又……”几个字证外，还有一个情节也可说明：当王茂荣问杨妈昨晚为何不在时，小说这样写道：“‘昨晚上，家里有点事情，我就告了假回家去宿……’她这样地述说昨晚不在的原因，但并没有提到自家丈夫昨晚自江北归来的话。”显然，杨妈这里是在撒谎。因此，当杨妈与丈夫的事不慎被尚未结婚的雪芳小姐听到，自然被认为是“淫荡”，而作者的进一步描写也就被视为应“削除”之内容。可以说，书中没有任何涉及政治及敏感的内容。《同心结》被“削除”，与政治无关。

    那么，伪满弘报处是依据什么处理《同心结》的呢？1932年10月24日，伪满洲国颁布了《出版法》，规定了“不得揭载”的事项：1、不法变革国家“组织大纲”或危害国家存立之基础；2、涉及外交与军事机密；3、对外交有重大影响；4、煽动犯罪；5、不公开之诉讼辩论；6、惑乱民心及扰乱财界；7、由检察官或执行警察职务人员所禁止者；8、其他扰乱安宁秩序或败坏风俗者。我想，《同心结》的性描写很可能被认为是“败坏风俗”。

    由此，我推断：《绿色的谷》因触犯第1、4条而被“削除”；《同心结》因触犯第8条而被“削除”。所不同的是，《绿色的谷》因是出版前被“削除”，只删去了触犯文字后重排发行，故与原本基本相同；《同心结》是出版后被“削除”，故撕去触犯之页以残本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