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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6年02月24日 星期三

    逝者

    哭钰泉

    王学泰 《 中华读书报 》( 2016年02月24日   16 版)

        前年冬天到上海讲课,住在浦东党校,没有跟钰泉联系,待讲完课乘“高铁”回京的途中打电话向他致意。钰泉在电话中责备我说:“为什么昨天或前天不来电话呢?我们也见一面啊!”我说:“钰泉,我不熟悉上海地理方位,时间又很仓促,没能来得及去看你。”“谁要你来看我?我家的地址不好找。我身体比你好,可以去看你啊!”“老褚,我也担心你来。浦东党校离市区太远。前些年你来看我,走的时候,送你到地铁站,才知道党校地理位置的偏僻,乘公车很难,我们都老了,都是七十来岁的人了,你一个人晚上回家我也不放心。何况,那次是春天,现在已经是寒风凛冽的季节了!”“我比你小两岁,身体又比你强,喜欢一个人跑路,每年一个人都要跑好几次南昌。真的,我们年纪都这么大了,还能见几次面?所以有机会就要见见,聊聊……”前几天接到郑雷先生来电话:“褚先生去世了!”“哪位褚先生?”我惶遽且不知所云。郑雷语气肯定地说:“是上海《文汇读书周报》的褚钰泉!”这个消息如惊天霹雳,震惊之余,悲上心头,念及“高铁”上电话中的告别,不料竟是一语成谶……

     

        五六年前陈四益先生来电说:“上海的褚钰泉是位好编辑,退休前主持《文汇读书周报》。虽然是一张小报,在国内的读书类报刊中可说是首屈一指。退休后老褚应江西出版社之邀创办大型、综合性刊物《悦读》,两个月一期,每期二三十万字,以随笔、杂文、评论为主,品位不低,可读性也很强。这是新上马的刊物,知道的人不多,应该支持支持。老兄适合为他们撰写文章。”这是我与《悦读》、钰泉结缘之始。此时,觉得应该写一点个人经历了,就在电话中与钰泉商量,他鼓励我说:“我们年龄差不多,但你的经历更多、更有传奇性,作为历史的教训应该写下来留给后人。”于是,一篇篇带有个人传记性的随笔通过钰泉的手在《悦读》上发表了。与此同时我还在写作《水浒识小录》,在另一本杂志上连载,为了两者不冲突,要时时与钰泉联系,询问发稿日期,以便在他发稿的二三十天前完成初稿、给他留出充裕的审读时间。一篇文字较多的传记性的随笔《监狱琐记》在《悦读》上连续刊载了。我在《监狱琐记·后记》中记录了其原委:

     

        通过陈四益兄介绍得以结识上海褚钰泉先生,他办大型杂志《悦读》,期期相赠。杂志办得不错,每期收到不敢说通读,起码要读上一半。它不仅给我带来阅读的快感,也使我增长了许多知识。当读了一二十期后,逐渐升起一种吃白食之感。于是在钰泉兄的盛情邀请下,开始为《悦读》撰稿,首选题材就是酝酿了二三十年的监狱生涯。名为《鸿爪掠影》,在《悦读》上连载。

     

        我坐过监狱,在朋友圈内是尽人皆知的,我也从不讳言此事,所以不少朋友鼓动我写这段生活经历,因为没有时间与机缘,一直未能动笔。待结识钰泉、并为《悦读》撰稿后,也征求过他的意见,钰泉认为可以写,但要掌握好尺度;我也怕一些不宜于刊登的内容给编辑和《悦读》杂志招致麻烦。虽然作为亲身经历的监狱生活,记忆犹新,写起来并不难,但涉及到具体问题时还不免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这不仅影响了进度,也使文字缺少一气贯通的流畅。钰泉说:“你写作时别有那么多的顾虑,顾虑多了影响文气,你放心大胆地写,我替你把关。”在他不断督促和帮助下,《监狱琐记》总算在半年之内写完了,而且也没有耽误《水浒识小录》的写作。后来“琐记”能在《悦读》上连载,以及由三联书店结集出版,都要归功于钰泉。

     

        编辑工作像教师一样是一个“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奉献性质的工作。从事编辑的朋友不是没有写作能力、没有思想,但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们要用这些辅助他人完成一个个作品。这种工作如秦韬玉诗中所说:“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贫女》)然而,老褚乐此而不疲,编了一辈子《文汇读书周报》,退休了又主持编辑《悦读》。从其所出版的四十四卷(一千三百万字)来看,展示了其思维开阔、广采博收的编辑风格。钰泉之所以能够既“广”且“博”,关键在于他虚怀若谷,善于吸取不同意见。记得有一段时间我每天都要到医院做针灸,为了消磨时间,就携带《悦读》,前后一两个月,共读了十多期,每期几乎是逐篇而读,并随手标注一些意见和阅读感受。后来我把这些看法都寄给钰泉,以供其参考。没想到,他一字不漏地把它们发表了出来,出乎我意料,因为其中不少是批评文字。江西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发来的讣闻高度评价钰泉的编辑工作,说他“沉静儒雅,抑物欲洪流,辟左右杂陈,砥砺前行,辑丰润之文史华章筑砌《悦读》,使之成为了当下读书人心中一座文化坚守的灯塔”,在我看来,这种评价,毫不为过。

     

        黄山谷诗有云:“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想得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寄黄几复》)我与钰泉也是如此,我虽多次到上海讲座,但大多也就是两天三宿,时间紧迫,所以一直没有见面的机会。我们的交流多是通过电话、电邮,达到相互了解。电话中除了谈稿子外,多是闲聊,聊聊京沪文化界趣事,交流一下外出的心得,从英国回来后,我还对他说起看“西洋景”的体会,他也很有兴趣,还问起莎士比亚故居的情况。话一投机,便忘乎所以,真有些“乐莫乐兮新相知”的感觉。

     

        我们的首次会面是五年前的春天,地点是上海浦东党校。那次也是搞讲座,一到上海便迫不及待给钰泉打电话,电话一通,便传来十分熟悉的老褚笑声,他轻松地宣布:“今天晚上没事儿,饭后我到浦东去看你。”这次虽然是初见,但一见面,没有虚与委蛇,没有寒暄客套,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促膝而谈,没有丝毫的顾忌和障碍。我听他谈自己的经历,在《文汇读书周报》工作的历练,谈编辑《悦读》的愉快和艰辛,包括长期奔走于上海和南昌之间的见闻与疲劳。钰泉还谈到了他对目前读书、出版、文化、时局的看法与忧思。这些沉重的话题,往往引起我思考。这又是一位“位卑未敢忘忧国”的人物,我心里想。近来见过许多这样的老人,但像钰泉这样真诚而恳切、又带有童心的却还不多,而且日渐稀少。

     

        我与钰泉的深谈只有这一次(后来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在京召集与《悦读》相关的人士座谈,与钰泉又见一面),从此我们不仅是投稿人与编辑的关系,而且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古人说:“‘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何则?知与不知也。”(西汉邹阳《狱中上书》)我与钰泉之交就可以说是“倾盖如旧”了。有的人相识数十年,甚至是“发小”,但总觉得彼此间有些障碍,难以相知,直到老也仅是“熟人”的关系。随着马齿徒长,日渐衰老,相知的老朋友也日渐其少。前几天参加一个会,因为比与会者来得早些,闲着无事,便扫视了一下座椅上的名签,认识的没有几位了,正如坡翁诗所云:“京师万事日日新,故人如故今有几?”(《送颜复兼寄王巩》)老朋友走一个少一个,钰泉的遽尔辞世,走得潇洒,然而给健在的亲朋好友们留下无穷的悲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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