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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6年01月13日 星期三

    鲁迅致清水安三行书偈语是真品吗?

    萧振鸣 《 中华读书报 》( 2016年01月13日   05 版)
    拍品
    鲁迅手稿

        【清水安三有许多回忆鲁迅的文章,为何没提过此件手稿?】

        【为何鲁迅不题上款及落款时间?】

        【拍品来源是否可靠?】

        【饭田吉郎所谓明信片应视为孤证,清水所言也应视为孤证,这是一件只有孤证的真迹吗?】

        据北京匡时国际拍卖有限公司发布的消息,2015年12月4日在匡时2015秋拍“畅怀——历代书法夜场”中,现身一件由鲁迅的日本友人清水安三收藏的一件鲁迅书法作品。说明写道:“鲁迅行书偈语,纸本立轴,尺寸:24×20cm,备注:1.清水安三旧藏。2.附木盒,内有清水安三题词:‘朝花夕拾,安三七十七。此书是周树人先生真笔也,思慕故人不尽。添此四字在此,这是鲁迅先生书名也。’。”并附有作品照片。说明中简介了清水安三的生平,并援引了华东师范大学教授陈子善和北京鲁迅博物馆副馆长黄乔生先生的文章来佐证这件稀世珍品的真实性。

        鲁迅手稿,因其文章风骨及人格魅力,蕴含了不可估量的价值,多年来为藏家所重,现均为国家一级文物。经过几十年的征集,现分藏于北京鲁迅博物馆、国家博物馆等单位,散落民间的如凤毛麟角。近年来,各拍卖会拍卖鲁迅手稿时有出现,但假多真少。最近的一次是2013年嘉德秋拍一件鲁迅致陶亢德书信,200余字的书信拍出655.5万元的天价,成为近现代文人最贵的一纸手稿。此次匡时拍卖的这一件鲁迅的行书作品,虽有专家论证,但笔者认为疑点颇多,特撰此文,以博方家有更严谨的解释。

        一 陈子善先生的考证

        陈子善先生在《鲁迅先生书赠清水安三字幅考略》中详细考证了清水安三与鲁迅的友谊以及清水安三对鲁迅的崇敬:1923年至1924年他在现存的鲁迅日记上出现了三次,清水安三(1891-1988)是“继青木正儿之后,日本学者第二次向本国介绍鲁迅其人其文,仅凭这一点,清水安三就功不可没。直到晚年,清水安三还接连写了《值得爱戴的大家:鲁迅》(1967年)、《回忆鲁迅》(1968年)、《怀念鲁迅》(1976年)等文,以及在1979年会见唐弢时追忆鲁迅……”。陈先生从周氏兄弟日记以及排除鲁迅遗失的1922年日记,推述鲁迅与清水安三的交往次数是对的,从而证明的是他们的关系并不很密切。

        此处的疑点是:清水安三如此地珍藏这件书法作品,应该是他和鲁迅交往中的一件重要的事情,清水安三多次写文章回忆鲁迅,并在1979年会见唐弢时追忆鲁迅,那么他为什么在文章中或追忆时却没有提到过鲁迅赠他书法的事情呢?陈子善先生还提到中国学者李明非、闻黎明写关于清水安三的文章中提到过鲁迅“多次”送给他书法作品,而且他一直珍藏鲁迅书法的事,但依据不明。

        再一个疑点是:清水安三77岁时题的词“此书是周树人先生真笔也”。此处刻意说明是真的,难道还有伪的存在吗?另外,清水安三的手迹并无参照系,也不能作为证明是真的证据。

        陈先生的文章还提到1996年日本学者饭田吉郎的在日本发表的《由鲁迅的一张明信片想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文。同年中国学者李思乐在《鲁迅研究月刊》第11期著文《鲁迅寄给清水安三的一张明信片》,并发表了译文与评说。

        二 饭田吉郎的发现

        饭田吉郎(1922-)是一位中国文学研究者,他在搜集、整理资料时“无意中”得到了鲁迅寄给清水安三的一张明信片。并说:“这张明信片的寄出人署名是鲁迅,收信人是‘上海徐家汇 清水安三先生’。是用漂亮的毛笔字写的,无日期,邮戳也模糊不清。因此,不能判定寄出的日期。因这张明信片在《鲁迅日记》、《鲁迅书信集》中都未收录,以致鲁迅究竟什么时候写了这张明信片,则无从知晓。”“鲁迅在这张明信片上写了以下四句话十六个字,因在明信片的正面有鲁迅写的‘应需回信’字样,看来很可能是受清水的请求而写的复信: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下佛教,立地杀人。”

        陈子善与黄乔生先生都指出了饭田文章中的疑点:一是因为饭田没有提供照片,所以由于翻译的关系,无法判断这是否是一张明信片。二是得到明信片的时间不明。三是饭田把“放下佛经”错抄成“放下佛教”。

        疑点重重的文章既然没有照片或他人的证明,也只能说是孤证。

        三 黄乔生先生的观点

        黄乔生先生在《清水安三藏鲁迅手书佛偈》一文中,对清水安三与周氏兄弟的关系也有详细的介绍。但他说:“1931年是两人一生第二个密切交往期,5月6日,清水和增田涉一起拜访了鲁迅,几天后,鲁迅和增田涉回访清水于花园庄,共进晚餐。当年的鲁迅日记中不断有‘清水君来并赠水果一筐’‘邀清水、增田二君饭’‘邀清水、增田、蕴如及广平往奥迪安大戏院观联华歌舞团歌舞’‘得清水君所寄复制浮世绘五枚’‘得清水君所赠刈田岳碛河底石所刻小地藏一枚’等记载。1931年11月清水回日本,鲁迅设宴送行。清水再来上海与鲁迅交往,是1935年11月6日,‘清水三郎君见访并赠时钟一具。’此后的交往就很少了。”“假如这幅手迹是真迹的话,我推测可能写于1931年前后。”这一段肯定是黄先生搞错了。因为此“清水”非清水安三,而是另一位日本友人,地质学家清水三郎。清水安三是1923年至1924年与鲁迅相识,而在30年代的上海与鲁迅的接触并没有记载。所以这幅手迹写于1931年前后绝无可能。由此可证,清水安三与鲁迅并不“交往密切”。

        对饭田吉郎的文章黄先生是这样说的:“假如不是笔误或印刷错误,很可以说明饭田与清水安三并不熟悉,对其明信片的知识可能得之于他人转述。”可能乔生对饭田的文章没有细读,因为饭田的文章明明写着“这张明信片的寄出人署名是鲁迅,收信人是‘上海徐家汇 清水安三先生’。是用漂亮的毛笔字写的,无日期,邮戳也模糊不清。”只有亲眼所见才会这样说吧?所以推知“可能得之于他人转述”是不成立的。

        黄先生又说:“笔者也看到挂轴与饭田介绍的明信片之间的一个明显的差异:‘明信片’上第三句是‘放下佛教’,而挂轴上写作‘放下佛经’。”他认为“饭田或向他介绍明信片的人并没有见过挂轴上这幅手迹。如果他们见到了挂轴,文章就不会不介绍木盒盖内清水安三的题识。”换言之,饭田并没有见过这幅挂轴上的手迹及木盒盖内清水安三的题识。这一点黄先生的判断是对的。

        黄先生显然认定所看到的这幅手迹连同盒内清水安三的题识都是真的,在这种先决条件下得出的结论是“明信片”有可能就是这个挂轴的误传,而“放下佛经”的挂轴才是鲁迅手识,而且它正实实在在地摆在人们面前。后面乔黄先生又说:“不妨做这样的推测,鲁迅曾寄给清水安三写有四句佛偈的明信片,清水安三收到后,注上‘应需回信’。回信在表示感谢的同时,提出另写一幅字体较大者的请求。鲁迅满足了清水安三的要求,在行文中把‘佛教’写成‘佛经’。”陈子善先生也进行了推测:也许是饭田吉郎因年事已高记忆有误。虽然二位先生富于想象力的“推测”都具有可能性,但笔者认为,研判一件事情的真实性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会给人们带来导向性误判。所以,文物的真实性才是专家们讨论的问题所在。

        四《鲁迅全集》中是怎样写的

        黄先生文中提到“现行《鲁迅全集》第8卷《集外集拾遗补编》根据饭田的文章收录四句佛偈(第三句正是‘放下佛教’),命名为《题寄清水安三》,写作时间定为1923年。”这里“现行《鲁迅全集》”指的是2015年人民文学版,而此版《鲁迅全集》把清水安三与清水三郎混为一谈就是错的。1981年版《鲁迅全集》后面的注释是这样写的:“此诗题写于致清水安三的明信片上,日期不详,当写于1923年间。原无标题。”乔生认为:“鲁迅文集似应将此偈中的‘佛教’改为‘佛经’。”笔者认为,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版《鲁迅全集》依据一篇疑点重重的文章,而且既无图片亦不见手迹就把本篇辑入《鲁迅全集》,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呢?只有孤证的确认,不能就认为挂轴就一定是真迹。因此,将“佛教”改为“佛经”也是太草率了吧。

        五 挂轴的来源

        现在拍卖会的章程不知是什么样子的,很多拍品我们并不知道其来源。对此笔者产生疑问,拍卖会为什么只引述专家论证拍品的经济、文化价值如何高,而不交待一下拍品来源呢?作为鲁迅手稿的文物,均为国家一级文物。此件拍品是否来自境外?如何辗转进入中国拍卖市场?不得而知。这可能与相关保密事项的约定有关,但这件文物的流传序列是怎样的,关系到文物的真伪。上海鲁迅纪念馆乐融先生在《清水安三为何推崇鲁迅》一文中谈到清水安三的孙子清水贤一想为纪念馆捐款之事,一是说明清水家族对鲁迅的感情深厚,二也说明清水家境富足。那么把这件家传的珍贵文物拍卖可能性不会很大。因此关于挂轴来源,至少本文只能存疑。

        六 关于书法的疑问

        鲁迅书法特点为简约、冲淡、厚朴、古雅,他的诗稿用以赠人的无不精美绝伦。书法带隶意,章法也非常讲究。笔者认为此件拍品有形似而无神似,字与字间气韵不畅,笔法较犹豫凌乱,章法亦不太讲究,既无上款,也无落款日期。纵观鲁迅所遗诗稿条幅,似并无此情况。一共十六个字,按7、1、7、1个字排成4列,似太随意,这也不合鲁迅本人的修养。如上述黄先生推测的,清水安三给鲁迅回信后,鲁迅又重写一幅寄赠他,就更不合乎情理。为友人重写成书法作品应更为认真讲究才是。对这一点,笔者也是存疑的。

        关于书法习惯,笔者从鲁迅手稿中拍照,撷出相同字列表于下面。文中除“鲁迅”签名外共十一个单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经、杀、人”。供读者参照比较,以辨真伪。

        从对比的情况看,鲁迅的书写习惯与拍品有很大不同。如“下”字右点鲁迅基本是回锋点,而拍品则是挑点或顿点;“刀”字下钩鲁迅多以横出锋完成,而拍品则是逆锋完成;“佛”字的单人旁,鲁迅一般作短点加一竖,这在鲁迅书写习惯中是标志性的,而拍品则是长撇加一竖,而右边的“弗”写法也不对;“地”字“土”旁的下面一横起笔与拍品截然不同,“人”字用笔鲁迅多写作捺点,而拍品则是上挑。

        通观现存的鲁迅书信手稿,1924年9月以后的书信才有以“鲁迅”作为落款签名,此前基本是以“树人”作为落款签名。拍品作于1923年,用“鲁迅”落款也似有疑。拍品中清水安三题词说“此书是周树人先生真笔也”,既然落款处是“鲁迅”,为何不直说“鲁迅先生真笔也”?以上三个图“鲁迅”签名是从鲁迅三十年代手稿中集出的字,而拍品也是与此字体相仿,有临写的可能性。

        书法的比对有一定的出入性,因为同一个字在书写上也会变化万千,但万变不离其宗,每个人的字都有一个基本的书写形态,此处仅作为一个参考系。笔者总的感觉是有疑问的。

        七 辨伪的目的

        鲁迅手稿的真伪关系重大,本文目的在于溯本求真。拍品到底是真是伪,关键还是要看拍品的源流以及藏品家属方面可靠的证据,怀疑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陈子善、黄乔生先生都是在鲁迅研究界做出过很多成就的学者,文中所提关于他们文章中的错讹仅是讨论观点,无意攻讦,切请不必在意,所论不当之处还请方家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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