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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5年11月25日 星期三

    抚琴女那双冷去的玉手

    ——对荆轲的反思与内省

    张梦阳 《 中华读书报 》( 2015年11月25日   03 版)

        “荆轲刺秦王”的故事,是从高二语文课本上知晓的。给我印象极深的不是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豪歌,而是燕太子丹置酒华阳之台,宴请荆轲。酒中,太子出美人能琴者为之抚琴。荆轲说:“好手琴者!”太子即进之。荆轲道:“只爱其手耳。”太子即断抚琴女的手,盛以玉盘奉之。

        看到这里,我不禁毛骨悚然,眼前立时浮现出盛在玉盘里的抚琴女那双冷去的玉手,已无血色,僵硬,恐怖……这刹那间的闪念,很快又被荆轲的壮行压倒了。我还是被荆轲的豪壮之气所感染,佩服他视死如归的气概,甚至想作一首长诗予以颂扬,并写出了开头几句:萧萧的北风呵,寒彻的易水,不复还的壮士迎风而去……

        但随着尘海苍茫中的风霜打磨,阅尽种种失去人性的卑鄙行径,我逐渐对荆轲的所为疑惑,反思,厌恶,以至憎恶了。

        秦王是有他的暴烈行为,但最终目的是为了统一中国。如无秦王,就不会有书同文、车同轨的景象,中国可能至今还处于分裂、争斗之中。而燕太子丹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收买荆轲去刺秦王,恰恰是为了一己私利去阻挡这个大势。到头来只能是螳臂挡车,彻底失败,被自己的故国——燕绑给秦王诛杀。

        太子丹为了达到刺杀秦王的目的,是不讲任何道德的,竟然剁断抚琴女那十指纤纤的玉手以满足荆轲极其病态的要求。荒唐暴虐,有悖人性到了极致。这等残无人道的虐行,与俄国民粹主义者涅恰耶夫的“革命”教条不谋而合:“要冷酷对待自己,更要冷酷对待别人”;“应实施歼灭行动,不应有任何恻隐之心,包括对亲人、朋友、爱人”……总之,只要目标高尚,手段可以忽略不计,以恶易恶,以暴易暴,革命者言行无需道德底线等等。

        出于这种宗旨,选人也是以生性残虐为准,燕国有勇士秦舞阳,年十三,杀人,人不敢忤视。乃令秦舞阳为副。然而,这种杀人成性者,自己正是怕死的。刚到秦王陛下,就色变振恐,坏了荆轲的大事。

        其实,荆轲的行动即使成功了,刺死了秦王,也阻挡不住秦国统一中国的大势。即使荆轲胜利了,坐上了帝王或权臣的宝座,从他要抚琴女玉手的病态心理和绝无道德底线的人性来看,肯定是一个暴虐无比的刽子手。荆轲刺秦王的举动,无论是从道德来查,还是就策略来看,都一无足取。但是,历史上却一直有文人墨客极力赞美之。淡泊如陶渊明者,也写过金刚怒目式的《咏荆轲》,塑造了一个除暴勇士的形象。其中云“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陶公对荆轲刺秦未成是觉得遗憾的,说“惜哉剑术疏,奇功竟不成!”陶公生活在晋王朝没落的年代,由晋入宋,叛乱相继,杀伐不已,出于对荆轲的误读,他向往荆轲那样的江湖侠骨来铲灭以强凌弱的暴乱政治,倒也思出有因。这一思想,不断在后世显现。初唐骆宾王《于易水送人》咏道: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而今水犹寒”,和陶公的《咏荆轲》一脉相承。清末大诗人龚自珍《杂诗》其一说:“陶潜诗喜说荆轲,想见‘停云’发浩歌。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定庵生活的时代同样是鸡鸣不已,难免对荆轲怀着欣赏和惋惜的心情。直到20世纪40年代,郭沫若在历史剧中依然歌颂荆轲、高渐离等刺客。

        鲁迅先生则不同。他早就憎恨农民起义领袖张献忠丧尽人性的残忍,后来认识到明朝永乐皇帝的凶残,远在张献忠之上,于是又将这憎恨移到永乐身上去了。明初,永乐硬做皇帝,惨杀建文帝的忠臣,景清剥皮,铁铉油炸,他们及其属下的妻女发付教坊,但是,中国历代的士大夫却竭力掩饰这残酷的事实,编造出铁铉女儿献诗而配了士子的故事。鲁迅一针见血地指出:“倘使铁铉真的并无女儿,或有而实已自杀,则由这虚构的故事,也可以窥见社会心理之一斑。”鲁迅晚年真是深刻得令人战栗!他的《病后杂谈》《病后杂谈之余》,乃是中国历史甚至人类历史上最为深刻的文章,窥透了中国乃至人类“社会心理之一斑”。可惜学界至今对此注意得很不够。

        鲁迅先生毕其一生,竭诚奋斗的就是让中国人争得人的价值,结束争夺“一把旧椅子”“以剥皮始,以剥皮终”的历史循环,进入人的社会。他对所有残无人性者,无论是造反者,还是统治者,都是憎恨的。而主要将憎恨集中在统治者方面。因为社会的失去人性,关键在权力者那一面。但也告诫被压迫者不可以恶易恶,以暴易暴。他有一句名言:“革命是并非教人死而是教人活的。”到了21世纪的今天,再也不能人云亦云,在陈旧而有害的思维轨道上习惯性地跑马了,须换个思路去反思与内省,不被表面的豪壮之气和美妙说辞所迷惑,深入考虑一下荆轲这种“教人死”也教自己死的举动的目的如何,后果如何,依据的道德底线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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