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古典学的建设与发展,是步入二十一世纪以来中国思想界兴起的一股新风潮,且呈如火如荼之势。究其因,盖缘于学者意欲通过对西方古典和中国古典的精心研究,为当下国人在知识根柢尤其是思想信仰方面存在的诸多问题,提供某种解决方案。
“古典学”的提法来自于西方,所指为古希腊罗马经典之研究。德国古典学家维拉莫维茨在《古典学术史》中曾为这门学问下过定义:“古典学术的对象是古希腊罗马文明的本质及其存在的每一个方面,该学科的任务是用学术的方法来复活那个已逝的世界。”拿这个定义用以指“中国古典学”,其实同样适用。尽管有人认为“中国古典学”之提法不甚恰当,而我们不妨可以这样表述:“中国古典学”的对象是中国传统元典(以《五经》、《四书》为主体),“中国古典学”的任务是用学术方法重现中国古典世界。说到底,是一个“古为今用”的问题。
二十一世纪“中国古典学”的兴起,固然与上世纪初“五四”新文化运动一样,都是试图解决国人的思想信仰进而探求国家民族之出路,然而两者之间却有重大区别:“五四”新文化运动采取的是一种批判传统、践踏传统、抛弃传统的反叛姿态,而“中国古典学”则倡导一种尊重传统、承绪传统、解释传统的态度,试图从中国三千年文明中挖掘有益资源。这也是中国现代百年社会发展的历史教训给思想界带来的巨大转变,并且已经逐渐成为学界共识。
建设“中国古典学”自然需要阵地,阵地的方式也有多样。比如在中山大学、中国人民大学、重庆大学、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高校,先后成立了“古典学研究中心”、“古典文明研究中心”之类的机构,并设置“博雅班”、“古典班”之类小型学堂,其中近乎一半的课程便是精读中国古典。又如几年前,全国六所高校的古典学研究机构联合倡议成立的中国比较古典学学会。再有就是创办各种以“古典”或“古典学”命名的学术期刊,作为古典学人发表学术成果的重要阵地。譬如刘小枫先生创办的《古典研究》,主要刊登中西古典学之研究成果;彭林先生创办的《中国经学》以及同济大学办的《儒学与古典学评论》,亦包含中国古典学之研究内容。不过,倘论专门发扬“中国古典学”的精神,刊载中国古典学研究成果的学术刊物,则无疑要数刚刚创刊的由上海师范大学石立善教授主编的——《古典学集刊》(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5月)。上海这座极具现代化的大都市,如今终于让人嗅到了浓浓的古典学气息。
《古典学集刊》自创刊之初便确立一个高的起点,是一部高水准、高品质的学术刊物。具体说来,大端如次:
其一,创办者对“古典学”有着深刻理解,乃感于近现代百余年来中国古典文明之支离分解而创办此刊,使此刊拥有非凡的大气象与大格局。石立善教授在《编后记》中称:“何谓‘古典’?典者,常也,经也,法也。盖经常大道,为天下后世之常法也。古典,即古代圣贤撰作的对于人类精神与物质生活持续不断地发生深远影响的具有指导意义的经典。……古典学,本是一门综合性学问,其内容涵盖并跨越诸多领域与学科,中国古典学亦然。遗憾的是中国古典文明与学术经过近代西方文明的冲击与‘文史哲’学科的划分,支离破碎已有百余年,本刊之宗旨,即重整、创建与经营中国古典学。本刊遵循求同存异的理念,愿为对中国古典文明与精神持有关怀与抱负的海内外学人,提供一个研习与考察古典、古典学、古典学史的开放平台。”应当说,这一立意是高远的,《集刊》之创立,不惟在纯粹的“古典学术研究”层面具有重要意义,更在中国古典文明在现代如何转化以及中国思想向何处去等方面,具有一定的指引作用。
其二,重视“古典语文学”研究,栏目设置精心,作者阵容强大。古典学的基础与核心是“古典语文学”,对于中国古典学而言,便是传统的文字、音韵、训诂、目录、版本、校勘等“小学”功夫,这是能够真正进入经典并理解经典的基础。《古典学集刊》之栏目设置,便很好地体现出刊物主编对于古典语文的重视,“举凡古典与注释的研究,如版本目录、训诂校勘、名物制度、辨伪辑佚的考订考据,如微言大义、哲学思想、宗教文学、历史政治的阐发诠释,又如古典学家的学术及生平,古典学的历史及古典的域外传播、中外比较等,皆在容纳收录之列”(石立善《编后记》)。创刊号共设置四个大的栏目,一为“诗经学专辑”(10篇),二为“经学与经学史”专题(13篇),三为“诸子·佛道典籍”专题(3篇),四为“文献辑佚·札记”(4篇),主题既集中,又重要。至于作者阵容,可谓豪华强大,海內外学界的老中青各个年代活跃在一线的学人都有出现,而且不乏像池田秀三、单周尧、陈鸿森、季旭昇、乔秀岩、钱宗武、水上雅晴、徐兴无等学术名家!
台湾“中央研究院”著名经学史家林庆彰先生在为《集刊》所撰《发刊辞》中说:“《古典学集刊》是爱好中国古典学人士的根本和共同资产,希望大家一起来灌溉它、照顾它,必然有结出硕果的一天。”这是老一辈学者对于这份新创刊物的由衷期许,也是所有古典学人对于这一学术阵地的热切期待。当然,这需要所有具有古典学术情怀的学人共同而持续的努力。作为一名读者,我唯一担心的是,《集刊》作为一本独立于体制之外的专业学术刊物,是否可以长久地办下去?在现今的经济社会,持续保持创刊号一样的格局和规模,没有任何出版资助,究竟其生命力可以持续到何时?这是一个非常现实而不可回避的问题。不为时尚所惑,不为积习所蔽,永远葆有其高水准与高品质,用心呵护和营就这一来之不易的“阵地”,最终达到“立足本土,培养‘兼通中西之学,于古今沿革、中外得失皆了然于胸中’的新时代栋梁之才”(刘小枫《为什么应该建设中国的古典学》)的目的。“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勖哉!勖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