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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5年09月30日 星期三

    做人要做这样的人

    ——写在程树榛自传《坎坷人生路》出版之际

    程丹梅 《 中华读书报 》( 2015年09月30日   20 版)
    《坎坷人生路:程树榛自传》,程树榛著,东方出版社2015年7月第一版,68.00元

        父亲耄耋之年抱病写作,笔耕不辍,很让我这个晚辈自叹弗如。尤其是他能以平静的心态看待很多年走过的路,那份真诚、虔诚和宽容,都让我感动。

        父亲的自传以《坎坷人生路》为题,很能说明问题。可以说,通过读他的自传,我对父亲有了更多的、甚至是重新的认识。我知晓的父亲童年的苦难,多半是祖母早年讲述的,由父亲去说的却很少。我无法想象一个三岁丧父的孩子是怎样在母亲以泪洗面的日子里长大的,那份孤苦和与母亲相依为命的生活又是怎样的艰难。对于父亲十几岁便被迫“脱团”又重新入团的折磨经历,我只有感慨的份儿,那些无端的政治迫害不仅仅是后来才有的,而且也不会放过一个少年,甚至可以说是孩子。我痛恨那些政治运动,它摧残了孩子正常的价值判断,天真无邪的精神世界里,被无人道地、恶狠狠地揉进了冷酷和无情。

        父亲大学毕业时因右派言论受到严重处分的事,我不仅知道而且对此曾颇有怨愤,因为这曾直接影响到了我成为学校第一批入团的团员,尽管那时我各科成绩优秀。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昏暗和很残酷的下午,我与父亲有过一个简单的孩子和成人的对话,无非是一问一答。最后父亲无奈而歉疚地看着我摔门而去。我知道我背后的沉默代表了什么,多年以来我都不愿去回味那天的情形,或者说,我一直回避那个下午的内容。我只能痛苦地等待第二批发展团员的时间快快到来,并且祈祷团组织忽略父亲档案中的那个“黑点儿”。那些针对父亲没完没了的外调啊,把我们做孩子的弄得如惊弓之鸟,生怕父亲哪天又被查出个什么罪过出来,使得我们不能再成为学校的宣传队员、五好学生或者是被另眼看待。而作为当事人的父亲,自然比我们要受更多的精神折磨。果真,他又“泄密”了,工厂给了他严厉的责难;他的作品里又为谁歌功颂德了,他又挨了批斗。有些细节我现在依然有着很深的印象,比如有人来抄家,祖母将我和妹妹揽在怀里,我通过祖母胳膊肘弯曲成的九十度角,看到了几个壮年人在书架上乱翻一气,搜走了一些书籍和材料,并将父亲一同带走,母亲追着出去,送了件衣服给父亲,然后两人在门口外互相嘱咐了什么……这很像是哪个描写文革时期电影里的情节,遗憾的是,我却是那么感同身受。那晚的饭味同嚼蜡,我和妹妹黧眉一直大气不敢出。

        说父亲步步坎坷,一点儿也不为过。不仅在逆境中如此,即使在大地回春之后,从他做黑龙江省作协主席到他出任《人民文学》主编,担子不光重且要面对错综复杂的关系。他有过搞电影时的“祸从天降”,还有过在工作中的屡遭暗算……某些事件显然对他身心有过很大的伤害,但父亲都以大局为主,忍辱负重。他是一个纪律严明的人,而且脚踏实地做事。他不善出风头,只愿埋头工作与创作,他与人实打实地交往,对社交中的油滑、狡辩、工于心计的手段可以说是门外汉。他尊重人格、尊重文学作品。他反对不健康的文学帮派,为此受到的攻击自然不少。但是他坚持做正直的人,不做昧着良心的事。他宽容与厚道,对很多事情都抱着善良的愿望。正因为如此,在人生路上每每遇到伤害他的人、诬陷他的人和胡搅蛮缠的人时,他多半是隐忍不与其纠缠,“多记住别人的好处吧”,他常这样说。这让我在读他的自传时很不痛快,总有一种冲动,要代他和那些人去对质、讲理,甚至针尖对麦芒地辩论!但是我终究不能代替他,他是他,我是我。而且或许面对那些不地道的人与做法,我还不如父亲,我会败下阵来。

        父亲身上有一种很厚道大气的素质,除了他的个人修养,我想还与他学的专业是机械制造有关。当年那个江苏省立徐州中学的高材生、那个早已发表很多作品的文学青年,本来有机会和能力报考文学专业,在北京的大学中文系深造,但是他却听从祖国建设的号召,并一心要像苏联作家那样,成为一个新中国的工程师兼作家。于是他进入了解放后由北洋大学改名的天津大学,由绘图设计和计算开始,钻研起非形象思维的理工科学问来。但是,果真他有意识地实践自己的目标,他依然不忘文学,他创办大学文学社及其刊物,并撰写出了长篇小说《大学时代》。当然这为他的“罪过”也埋下了不少伏笔。后来他被发配到北大荒,受了不少苦。但从创作的角度看,这无疑也为他积累了素材。因为他亲眼目睹了那个在遥远边陲的富拉尔基,达斡尔语“红色之岸”的地方,建设出的中国工业史的传奇——第一重型机器厂!那是怎样的一个工业基地啊!它是“一五”时期苏联援建的重点项目之一、周总理称为“国宝”的地方。它的建设者们更多的是来自全国各地的技术工人、大学生们和一些右派们。而那些厂长们也都资格不低,他们大都由中央直接选派的高级干部。几乎所有的国家领导人,又无不前去视察。在一会儿斗争一会儿不斗争的时期,那里曾生产出了我国第一台12500吨自由锻造水压机、第一套2800毫米冷热铝板轧机和第一台30000吨模锻水压机,填补过中国重工业空白无数。在不少的岁岁月月里,政治上饱受歧视的父亲大多是和工厂的技术工人、工程师们打交道。那个领域的另一种思维方式、处事方式对他人格的培养与充实都起到了非同小可的作用。父亲的创作内容从此大多与中国宏大的工业建设有关。为什么不呢?中国农村小说不少,城市小说也不少,但是工业题材的小说却少而又少。父亲做这个事,实在好。1964年初,父亲创作出版了长篇小说《钢铁巨人》。

        作为少有的工业题材的长篇,父亲的这部作品本可以在当时引起广泛的关注,但它生不逢时,刚问世不久,文革的风暴便袭卷了全国。很多人一直误以为《钢铁巨人》是文革时期的作品,那是因为它被改编成电影是在文革期间,显然它被“革命”了。而因这部作品父亲所受到的批判和调查可以说是惊心动魄极具中国特色的。这些细节在父亲的自传里都有所描述。

        父亲的自传中坎坷里也有不少很温情、很生活的记录,这包括他告别富拉尔基时的留恋思绪,弃工就文的踌躇,还有他与文学泰斗、文学青年们的交往与交流,特别是他和老作家马烽先生亦师亦友的关系,与第一重机厂老厂长、后为国家劳动人事部部长赵东宛的友谊,与时任黑龙江省省委书记孙维本的相互信任与尊重,以及和著名改革家、哈尔滨市长宫本言推心置腹唠家常的情景,尤其是和“帅府千金”贺捷生将军数十年的真挚友情,都异常生动、真实、感人而有趣。

        父亲很认真地总结自己,给我们小辈提供了很多借鉴。

        没人愿意走坎坷的路,我也不愿意走父亲那样的路,但我愿意做父亲那样真诚、宽容与厚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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