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知识的社会普及,现在有个正式术语叫做“公共史学”。在美国,这好像是个新兴学科,兴起于上世纪70年代中期,距今约40年。但对我们来说,公共史学其实不是什么新鲜的事物。20世纪中叶以来,我们好像就挺熟悉家史、村史、厂史、社史这些东西,还有各种各样的历史知识读物,像吴晗、陈翰笙编的“中外历史小丛书”,都属于公共史学。
我们这个国家之所以重视公共史学,除了中华民族有一种特别重史的传统之外,可能还和一个事实有关。这个事实就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度,在现代化转型的过程中,往往特别重视对历史经验的借鉴。比如法国在西方就是一个历史传统比较悠久的国家。法国的18世纪是哲学世纪,19世纪便是史学世纪。19世纪是法国现代化转型特别剧烈的时期,从复辟王朝时期人们就谈史成风,学者们热衷于研究法国大革命,研究法国文明史、欧洲文明史,也热衷于研究其他国家的历史,西方的汉学就是在这个世纪由法国人首倡的。第三共和国时期,法国非常注重利用一般历史知识实行公民教化,传播共和主义。直到现在,法国的公共史学仍然很发达。法国的历史学家特别喜欢“触电”,很多学者充满热情地到电视台去宣讲历史。法国公众对历史也特别感兴趣,一些枯燥无味的历史书籍在法国往往会成为畅销书。法国的34000多个村镇,几乎都有自己的地方史学会。
我们要强调公共史学在当下中国的重要性。目前,学者写通俗历史读物对评职称、评奖都没有什么帮助,这是一个问题。我们应该重视这种劳动成果的价值,要克服轻视和鄙视这种劳动成果的偏见。
历史这门学科的首要目标是求真,大家对这一点都没有异议。所以严肃的历史作品不可以是戏说。不过历史文学作品不算历史著作,戏说一下也无妨,像戏说康熙、戏说乾隆,倒也无所谓。这套“细讲中国历史丛书”坚决杜绝了戏说,这是很好的。另外这套书强调“细讲”的定位很好。历史要走向大众,就要注重生动可读、引人入胜。怎么才能把历史讲得引人入胜呢?一个要点就是要重视突出细节。细节是历史的血肉,没有细节,只有宏大叙事,只讲大概过程,历史就不生动,也无法吸引大众。当然也不能只讲细节,细节描述要和过程概述结合起来,讲细节也是为了说明一些道理。这套书在这些方面下了不少工夫,读起来跟读一些通史著作完全不一样,这是值得肯定的。
另外,我还想就公共史学的一些基本问题谈一点个人的看法。公共史学有一个多样性的问题。因为社会公众的情况是很复杂的,不同的群体对历史知识的需求也不同,不同的年龄,不同的受教育水平,不同的职业,不同的阶级或阶层,甚至不同的性别,都会导致人们对历史知识的需求存在这样那样的差异。怎么满足各方面的需要,是我们应该思考的一个问题。
通俗化当然也很重要,这是公共史学的生命力之所在。我们知道法国年鉴学派的第二代倡导社会经济史研究,而且特别强调史学的科学化,发展了计量史学,他们的书里很多数据、图表。但这种史学很快就做不下去了,因为他们的书没人看,全是数据、图标,枯燥无味,怎么能让读者提起兴趣?这样一套科学史学就出现了危机,走向了破产,代之而起的是上世纪70年代政治史、事件史的复兴。史学是人文学科,人文学科的重要特点就是要有人情味,要调动人们的感情,要让人们感动,要让人们有兴趣。只有以这种带有人情味的取向去开展公共史学,公共史学才能真正走向成功。
今年初,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由历史学家李学勤和出版家郭志坤主编的“细讲中国历史丛书”(12册)。上海人民出版社历来重视中国古代史方面图书的出版,曾推出白寿彝主编的《中国通史》(22卷)、101卷的《中华文化通志》等很多品牌之作。“细讲中国历史丛书”的出版是该社出版传统的延续,也是一次创新的尝试。所谓创新,是指这套书有很多与同类图书不同的新特点,比如先秦部分包括《夏史》《殷商史》《西周史》《春秋史》《战国史》等5册,在全部12册中占了约40%的比例,如此突出早期中国在同类图书中非常少见;又如突出中华文明的多元性,对少数民族王朝、少数民族文化以及各民族的交流融合都给予了更充分的表现……从今年1月份出版以来,这套书已销售1万5千套,也表明了这套书受欢迎的程度。
日前,“细讲中国历史丛书”出版座谈会在北京举行,围绕“历史研究如何走向大众”的主题,李学勤、郭志坤、王兴康、沈飞德、侯旭东、高毅、马勇、王子今、李世愉、孙英刚等十余位专家学者进行了深入交流。“历史研究如何走向大众”是一个老话题,但也是一个常说常新的话题。在当前学术评价体制下,普及读物一直不受重视,这种情况下如何调动学界参与的热情?在影视历史剧流行的今天,在新媒体日新月异的背景下,历史普及如何赢得读者并守住真实性底线?……我们在此选登三位学者的发言,以供读者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