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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5年04月22日 星期三

    曾纪泽的“中西合璧”诗

    欧阳红 《 中华读书报 》( 2015年04月22日   07 版)

        晚清西学东渐以后,古典诗歌创作受到了很大冲击。民国时曾流传不少“中西合璧”诗。其中最风行的大概要算描摹学生生活的一首:“人生原来为Play,何必终日Study;只要功课能Pass,文凭到手便Hap⁃py。”该诗曾上过建国前开明书店发行的《中学生》杂志(何渊《茶馀集》,国际炎黄文化出版社2003年版,第13页)。当然也有一些文人的创作,如著名作家张恨水曾在报章上发表过两首“中西合璧”诗,其一《北海小咏》云:“一望丛荷足Green,小航消受Evening;原知七夕将Come,隔艇何人唤Darling。”另一首《朝来》中的英语成分更加复杂:“逝水年华Havebe,短髭小抚Do yousee?剃来Good morning后,只许苍蝇Kiss me。”(原载1946年8月1日北平《新民报》副刊《北海》,又见所著《剪愁集》,北岳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136页)

        这种在诗句中直接加入英语成分的做法,可谓诗界“数千年未有之变局”。如果着眼于内容而不是语言形式,这种做法早已有之。钱钟书先生曾在《汉译第一首英语诗〈人生颂〉及有关二三事》一文中指出,晚清满洲名士斌椿的《海国胜游草》已尝试“把外国字的译音嵌进诗里”,如“弥思(自注:译言女儿也[miss])小字是安拿,明慧堪称解语花”之类(《七缀集》,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151页)。这种将英语词汇汉译对音融入诗作的做法,在华洋杂处的香港体现得更加充分,甚至历百年而不息。例如香港竹枝词中“交谈时用中西语,说笑先生括摩灵”。括摩灵,即good morning。“妒煞邻姬收利市,怀中新抱列滔杯”。列滔杯,即little boy。又如“扭耳声声呼合皮,扭腰款款舞芳菲”。扭耳,即Newyear;合皮,即happy(程中山选注《香港竹枝词选》,广东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7页)。这类游戏之作,实在说不上是新诗体裁,它与古代竹枝词中常见的引生僻方言词以况风土的做法并无实质性区别。

        作“中西合璧”诗赠外籍友人

        这类诗,既然全是汉语,自然算不上“中西合璧”。坦然自承创作“中西合璧”诗的,当以晚清著名外交家曾纪泽为始。从光绪三年三月至十一月(1877年4月至12月),也就是他出使英法前一年,作为一种练习外语的手段,他创作了多首“英华合璧”(即“中西合璧”)诗。

        《曾纪泽日记》对此有详细记载。光绪三年六月初八,“作英华合璧诗,送英领事达文波”;初九,又“作英华合璧诗送傅兰雅”(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703页);十四日,“作合璧诗一章,送船主(巴特生)”(第705页);八月初五,“夜饭后作合璧诗,赠美国参赞大臣何天爵”(第720页);十一月初六,“作中西合璧诗送德子固”(第743页。);初九,“作中西合璧诗赠丁冠西”(第744页);十二日“作中西合璧诗赠梅辉立”,十三日“作诗赠必利南,因梅辉立而连类及之”(第745页)。一共八首,全都是送给外籍友人的。

        这些诗作的具体内容日记未载。检《曾纪泽遗集》(岳麓书社1983年版),其中诗集四卷,也全部失收。《曾纪泽遗集》点校所据底本为光绪十九年(1893年)江南制造局刊印的《曾惠敏公遗集》,其“前言”中认为“应该说保存的资料是比较完整的”(第3页)。由此以观之,集外遗珠正不知多少。

        曾纪泽向这些外籍友人赠诗时,他都亲自将诗作缮写在宫扇上。《日记》中载,光绪三年六月初九,“饭后将所作送傅兰雅诗录于扇头”(第703页);此后,送“保大”船主巴特生的诗是“写于宫扇”(第705页),送何天爵的诗是“用中西二体字书于宫扇”(第727页),送德子固(德贞)的诗是“录于宫扇”(第743页),赠丁冠西(丁韪良)的诗是“缮于宫扇”(第744页),赠梅辉立、必利南的诗也是“各书一扇”(第746页)。另外,给英国领事达文波赠诗虽未明言其物质形式,但六月初九下午总共“写宫扇二柄”(第703页),除前述送傅兰雅诗一柄外,另一柄无疑便是送给达文波的。

        “用中西二体”,显然便是曾纪泽所谓的“合璧”。《日记》中载光绪四年九月二十一日,他为汪芝房所撰《文法举隅》作序,称:“数十年来,中外多闻强识之士,为合璧字典数十百种”(第835页);十一年十一月廿三日,“为人写中西合璧册叶一幅”(第1540页);十一年十二月初五,“写颜料中西合璧单稿”(第1543页)。这些“合璧”,用现代汉语来说都是“双语”的意思。与本文开头所引民国时期那种汉英夹杂的所谓“合璧”完全是两码事。

        曾氏这些“合璧”诗虽然在其诗集、《日记》中均失载,所幸有两位受赠人对曾氏赠送的诗扇非常珍视,在其个人著述中收录了曾氏诗作,并附上了诗扇的照片。其一是何天爵。他撰写的The Real China⁃man1895年出版于纽约,中译本名《真正的中国佬》(鞠方安译,光明日报出版社1998年版)。其中第三章“中国的语言”述及他与曾纪泽共同经历的一段海上旅行,而曾氏送他的合璧诗正与那次旅行有关。其诗云:

        中西合璧绝句一章奉赠

        大美国参赞大臣何天爵大人雅鉴

        大清国候补京堂一等毅勇侯曾纪泽拜手

        黑洋渡尽海潮红

        与子高谈市舶中

        纨素新诗君握取

        雪泥指爪认飞鸿

        这首诗写在宫扇的右半边,其左半边则是该诗的英译(第44页)。由于字迹模糊,个别单词已难于辨认:

        For the Secretary of the United State Legation Holcombe

        Past the black ocean,admire the water are becomered;Very glad to meet you,and converse on the Captain’s bed.

        Written an ode on the fan of silk should be Graph in your hand, Like the claw of birds, to print on the snow and sand.

        Written by Marquis K. J.Gearthon of Tseng

        在书中第43页,何天爵还抄录

        了曾纪泽的另一首英文诗。

        To combine the reason of heaven,earthandman,

        Only the Sage’s disciple who is can.

        Universe to be included in knowledge all men are should,But only the wise man who is could.

        I have heard doctor enough to have compiled the branches of science.

        And the books of Chinese and foreigners all to be experience.

        Choosen the deeply learning to be deliberated are at right.

        Take off the jewels by side of the dragon as your might.

        关于这首诗,何天爵只说是曾氏“为了称颂一位美国朋友的学识而作的一首英文诗,也是写在一把扇子上的”,并未交待受赠者是谁。

        文法不通遭诟病

        最先注意到曾纪泽这些英文诗的中国学者,当属毕树棠先生(《螺君日记》作者)。早在1935年,他看到何天爵的《真正的中国佬》的上述章节,就写了一篇《曾纪泽的英文诗》,对曾氏的英语水平加以批评,说:“根本不通文法,不明助动词的用法。这样,散文都不能下笔,怎么竟作起诗来呢?”还感慨“曾纪泽是清末外交界有名的人物,曾办过几件著名的交涉,据说是通西文的,原来如此!”(《人间世》第24期,第33—34页)。然而,毕氏的批评,不过是在译述何天爵本人的意见。何天爵在引录曾纪泽英文诗时曾有评论,说第一首“也有一些词不达义和语法方面的问题,但它仍然能够基本上准确地表达出原汉语诗文的含义”;而第二首才“深深地陷入了我们英语中情态动词的泥塘沼泽里,再也挣扎不出来”(第42页)。相比之下,毕氏的批评只是更加严苛了一点。

        也许是缺乏追根溯源的兴趣,毕树棠虽然批评上引第二首英文诗“不通太甚,简直不知所云”,也没有去找该诗的中文来对照看看。事实上,何天爵所谓的“一位美国朋友”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丁冠西(丁韪良)。曾纪泽向他赠诗时,丁氏正担任京师同文馆总教习。为了学外语,了解西洋的风土、历史及时政资讯,曾氏与丁氏过从甚密。据丁氏回忆录《花甲忆记》所载,“他每周在我的住处吃两三次饭,新年时身穿貂皮裘袍和皮帽来拜访我,帽上插孔雀翎,佩红宝石顶戴,新年时如此打扮是专为拜访父母、老师及官长的。”(沈弘、恽文捷、郝田虎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46页)。丁氏在该书中引述了曾纪泽送他的合璧诗,并附了曾氏手书该诗的宫扇照片。宫扇右边,是其中文部分:

        学究三才圣者徒

        识赅万有为通儒

        闻君兼择中西术

        双取骊龙颔下珠

        下钤阳文“毅勇嗣侯印章”

        宫扇右边,是英文部分与落款:中西合璧诗一章奉赠丁冠西先生雨正

        To combine the reason of heaven,earth and man,

        Only the sage’s disciple who is can.

        Universe to be included in knowledge all men are should,

        But only the wise man who is could.

        I have heard Doctor enoughto compiled the branches of sci⁃ence.

        And the books of chinese and foreigners all to be experience.

        Chosen the deeply learning to deliberated are at right.

        Take off the jewels by side of the dragons it as your might.

        an□cde for D.Martin

        made by Marquis K.J.grark⁃hou of Jeng

        承袭毅勇侯曾纪泽劼刚拜手(印)

        有意思的是,由于丁韪良在《花甲忆记》中引述该诗是为了说明曾纪泽初见他时英语水平不高,向他奉赠的该诗英译“是典型的‘巴布英语’”(BabooEnglish,第246页),因而在正文中只引录了该诗英译的前半。有些研究者没注意,便以为那是该诗的全部。如沈弘《如何评价丁韪良在北大校史中的地位?——与陈平原教授商榷》一文即如此(载乐黛云、[法]李比雄主编:《跨文化对话》(八),上海文化出版社2002年版,第103—104页)。事实上,由于英语文繁,上引英诗的前四行只对译了汉语的前两句;该英诗一共有八行。上述何天爵书中引录得很完整,照片中也可以看得很清楚(只是字迹已较模糊)。

        钱钟书先生也曾注意到曾纪泽的中西合璧诗。他在《汉译第一首英语诗〈人生颂〉及有关二三事》一文中两处提及。一处是:“汉语比英语难学得多;假如我们想想和他对等的曾纪泽所写离奇的《中西合璧诗》,或看看我们自己人所写不通欠顺的外语文章,就向威妥玛苛求不起来了。”(《七缀集》,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144页)另一处是:“曾纪泽作得很好的诗,又懂英语,还结合两者,用不通的英语翻译自己的应酬诗。”(第151页)

        钱先生没说他看到的曾氏中西合璧诗是哪一首(全看到是不可能的)。从其对语文水平的评价判断,显然说的是赠丁冠西诗。而且其评价与丁氏本人的感觉暗合。丁氏在《花甲忆记》中充分肯定,曾氏“中文原诗深得风雅”(第245页)。两者非常接近,很怀疑钱先生看过丁氏《花甲忆记》而不烦征引。

        中国近代历史发展的见证

        除何天爵、丁韪良二氏以外,其他六位受赠的曾氏英华合璧诗未见任何引述。从《曾纪泽日记》可知,这些诗他都留有存底。如光绪三年十一月初六,他将送德子固(德贞,Dudgeon,John Hepburn;1837—1901。1860年来华,英国伦敦会传教医师)的诗“录于宫扇”之后,又“将所作合璧诗用笺纸再录一过”(第743页)。然而其身后《遗集》刊行时,这些合璧诗则未见收入,不知是后人编《遗集》时资料已经散佚,还是曾氏以为是应酬之作主动删削的,现已无从知晓了。

        曾纪泽的“中西合璧诗”作为一种写作方式(说不上是一种体裁),在当时不知还有无其他人写过,但未见有保留者,故无论如何,现存的曾氏这两首中西合璧诗都弥足珍贵。尽管其英文水平不高,却已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会说外语的外交官。从这一意义而言,这两首中西合璧诗堪称中国近代历史发展的一个见证。将来重新整理曾纪泽诗文集时,完全有必要将它们收录进去。

        顺带指出,复旦大学历史系高晞教授在《德贞传》中认为,曾纪泽友人中“最早收到双语题诗团扇也该是德贞”(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69页)。此判断似有不确。上引《曾纪泽日记》资料对此已阐述得相当清楚,兹不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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