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善说,在“新月”诸子中,使用笔名最多的不是胡适,不是徐志摩,也不是梁实秋的“同窗好友”闻一多,恰恰就是梁实秋。“这一点,迄今尚未引起海内外梁实秋研究者应有的注意,这是必须指出的。”他的《〈星期小品〉与“雅舍”佚文》对《益世报·星期小品》中出现的梁实秋的笔名进行了一一考据。《演戏记》《相声记》《画梅小记》署名绿鸽,陈子善“从各方面寻找蛛丝马迹,进行逻辑推理”,参照梁实秋的回忆文《回忆抗战时期》《忆老舍》《岂有文章惊海内》,确认了《演戏记》《相声记》《画梅小记》三篇文章的作者不是别人,正是梁实秋,绿鸽是梁实秋的笔名。这也印证了他编选《雅舍小品补遗》的原则,“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笔者翻阅《益世报·语林》1947年6月29日“儒林新语”中读到一封信,题为“梁实秋致弟函”,照录如下:
梁实秋教授,曾于平津铁路断桥时过津赴平。抵平后致弟一函,述平津行路难情况,甚生动。可当小品读。兹为披露如下:
耀弟:
临行时寄上一函请至裕中取行李二件,不知收到否。如尚未收到,盼速至裕中,有箱一只,盖脱,有绳捆罐头包袱一个,暂为存储,俟返家时带回。我昨早登车,十时开,午后二时抵桥,尚未修复,步行二里,爬桥时袋内五十万元不翼而飞,过桥后无法登车,雇人登肩跃入窗口,入后始知系一厕所,五人挤在其中,颇为舒适,据云稍臭,至夜间十时始到平。惨矣。小琴尚在藩,今晨接祖同电,定期后再来电。平津电话是否不通?匆此即问近好
绿鸽 十七日
的确如编者所言,梁实秋的这封家信“述平津行路难情况,甚生动,可当小品读”。查阅《梁实秋文集》及《雅舍遗珠》等梁实秋的各类文集和书信集,均未收录,当为梁实秋的一封佚简。这封信不单是一篇生动的小品,还是说明绿鸽即是梁实秋笔名的最好证明。
梁实秋的这封信写于1947年6月17日,发表于6月29日,《演戏记》《相声记》《画梅小记》分别发表于7月27日,9月10日,12月14日,可见梁实秋的笔名绿鸽首见于书信,其次才见于《星期小品》。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梁实秋作为中国现代文学上著名的散文家、批评家、翻译家,但他的全集、年谱、研究资料至今未见有人编纂,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
龚明德的《旧日笺:民国文人书信考》收录的最后一篇文章《未入集的冰心谈闲章一信》,对“我本有一颗‘寻常百姓’,是七十年以前于非庵先生刻的”这段话进行了“考证”,可惜经由桑农刊发在《文汇读书周报》2014年4月18日的《冰心的那枚闲章》指出,一向治学严谨的龚明德也犯了“想当然”的错误。当然瑕不掩瑜,龚明德还是下了水磨功夫的,这本书依然是一本值得一读再读的好书。
这让我想起了朱正的《想当然和想象力》开头的一段话,“历史学家需不需要想象力?要从驳杂的,凌乱的,甚至互相抵触的一大堆史料中看出史事的真相,就如同要根据发掘出来的一些碎片复制出文物的原型,没有想象力怎么行呢?不过,这里有一条不能逾越的界限。只能让想象力引导你去寻求真实,决不能让想象之词代替事实。”的确如此,正是由于陈子善对梁实秋的关注一直放在对他的生平行谊、著译佚作的考证辨析上,他才能做到“让想象力引导你去寻求真实”,而非“让想象之词代替事实”。这才是对我们最大的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