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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4年07月02日 星期三

    徐超教授谈对联

    王静 《 中华读书报 》( 2014年07月02日   15 版)
    徐超所书金文对联敬献一尊唯祈康乐拜求百禄克享大年
    《对联艺术》,徐超著,中华书局2014年5月出版,定价:28元

        今年5月,中华书局出版了山东大学文学院徐超教授《对联艺术》一书,该书是山东大学尼山学堂的教材,内涵深厚,是一部引导传统文化爱好者了解对联文化、学习创作对联的佳作,笔者深深为其中深厚的内涵所吸引。关于对联与国学传承、对联在今天的价值等话题,中华读书报近日专访了徐超教授。

        国学,原本就有实践、

        应用和能力的意义

        读书报:徐先生,此书出版与当前的国学教育有某种关联吧?

        徐超:一次与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杜泽逊教授闲聊,由山东大学尼山学堂学生的培养计划说到国学教育,我们二人的共识是:所谓“国学”,原本就含有实践、应用和能力的意义,如古籍的阅读和整理,古代诗词的创作等,都属于实践、应用和能力。培养国学人才要有这方面的训练。

        读书报:从谜语竞猜、汉字书写、成语大会等传统文化电视节目的效果来看,“参与”才能调动积极性,吸引大家的兴趣。

        徐超:是这样。任何知识和能力都要通过学习主体亲自读书、研究和实践获得。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参与是最好的学习方式。对联文化和对联创作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首先,对联小而精,是浓缩了的诗,堪称袖珍经典。从语言角度看,它最能体现汉语精华和修辞特色;从文学角度看,它又能体现中国古典文学的创作理念和语言技巧;从文化角度看,优秀的对联也完全能体现国学的基本文化精神。其次,千百年来,对联算得上是能够贴近群众生活、为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高雅艺术。一个高雅艺术却有这样大的受众群和生存空间,其内在原因一定是出自其本身的魅力。

        还有一个考虑的角度,就是很长时间以来,我总在想:中国人的文化传统,特别是文学和语言文字学传统,为什么会如此繁荣昌盛、经久不衰?我觉得,这大概与源远流长的传统语文教育有关。最为典型的,要数六艺中“书”的教育和训练,以及后来大规模、普及性地持续了一千数百年的诗文教育和训练,其中又以对课教育和训练最为普及。对课也叫课对、属对,俗称“对对子”,就是对偶联句的教育和训练。

        读书报:古人似乎从启蒙教育时就注意到了。

        徐超:我小的时候,听到过很多这样的故事。清代楹联大家梁章钜的《巧对录》里有一段记载,说他有一段时间在养病,常以教幼孙对课作为消遣。当时他的孙子一个十二岁,一个九岁。一日晨起盥洗,便以“铜盆”命对,大的应声答“玉爵(入声字)”。又以“桑叶洗眼”命对,小的应之“杏花插头”,大的则应以“柳汁染衣”。值春分日,以“日夜分”命对,小的回答“风云会”。一日又以“牡丹花富贵”命对,大的答以“松柏叶长春”,小的一时语塞,恰巧邻家女孩听到,提醒说:何不答“枫树气萧森”?梁说,这些算不上是什么巧对,但童稚天机、闺阁韵事,觉得也很有意思。当然,学校里的对课相对更正规,其方式也有很多。

        这种教育和训练不仅在长期的科举时代得到普遍重视,就是延至近现代,也颇有一些教育家主张在青少年语文教育中推行。如蔡元培认为,对课训练“不但是作文的开始,也是作诗的基础”(《我在教育界的经验》)。著名学者陈寅恪更是身体力行,他在1932年清华大学新生入学国文考试中,竟出了个以“孙行者”为上联让学生对下联的试题。他认为,此举除了可以考查考生是否能分清平仄以及词的虚实和应用之外,还能测验其读书之多少、语藏之贫富及其思想条理。

        读书报:简单的“对对子”,内藏如此深奥的玄机?

        徐超:能开启智慧,很好玩。冰心在《追念郑振铎》的文章中说:在大同,有一位接待的人员名叫屈龙伸,郑振铎笑着说:“这名字很有意思,可对张凤举(当时北大教授)。”——“张凤举”、“屈龙伸”,可谓极巧极工:不仅“凤”与“龙”、“举”与“伸”平仄、词性都相对,就连姓中的“张”与“屈”也是平仄、词性相对——如此极巧极工的“对课”,谈笑之间脱口而出,足显功力!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不是一个人努力的结果,而是千余年来传统文化和传统语文教育的结果。语文教育家张志公说:“属对是一种实际的语音、词汇和语法训练,同时包含修辞训练和逻辑训练”,这种训练实践能够“灵活地把语法、修辞、逻辑几种训练综合在一起,并且跟作文密切结合起来”(《传统语文教育初探》)。的确,对课训练提高了作文、写诗的水平,也为撰联打下了坚实基础,大大推动和普及了对联文化,最终使对联成为我国特有的一门综合性艺术。

        文化传承要着力于

        经典文化、精英文化

        读书报:请徐老师详细阐释一下“特有”的含义。

        徐超:首先,从其基本修辞手段角度说,对联将以包括平仄和谐为要求的对偶修辞发挥到了极致,是一种最具对偶意义的文学体裁和语言艺术。其次,它是汉字书法的艺术。最后,它又是常常附加各种民族工艺的艺术。可以说,对联是集诗文、书法、印章、装帧或其他相关工艺为一体的一种综合艺术品。说它为中华文化所特有,是因为它所用的“基本材料”是汉语、汉字。没有汉语、汉字,无论怎么组织文辞、安排文字,都不可能成其为对联。

        读书报:只有最具中国特色的文化艺术形式才最有理由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

        徐超:是的。从应用角度说,对联能在最大范围内满足各阶层人群日常精神文化上的需求,诸如欢度佳节、庆功祝捷、迁居贺寿、开张结业、婚丧嫁娶……差不多都用得上对联。而一些充满文化雅趣的对联更在文化阶层大行其道:自用可以明志,酬赠可以联谊,吟咏可以抒情,观赏可以广闻,可以用于布置书房庭院,可以用于美化山水园林。所以我说,对联是中国人特有并且也是典型的“舞文弄墨”的艺术,是上得了天子殿堂、下得了百姓草房的艺术,是文人墨客醉心、平民百姓喜欢的艺术。

        雅俗共赏是对联的艺术功效,但从根本上说,中国人所以对对联情有独钟,还是在于它独有的民族文化特征及其内在品质,就是它集汉字、文学、书法和装潢于一身,能用极其精微雅致的艺术形式,来展现我们博大精深的文化传统和民族精神。 

        读书报:徐老师一番话语让我明白,对联确实体现了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华。

        徐超:但在我们这个对联王国里,如今却看到如下两个不争的事实:一是精彩的新作越来越少,而不符合对联要求的却很不少,我之所见,大多见于各类墨迹。写字的当然都是文化人,不少还是名家或大名家,出处大多是各类专业报刊。二是遍布大街小巷的许多对联都是上下联位置颠倒的——不过,这大概也与从左向右书写的横批有关。

        读书报:其主要原因应该是时代的文化氛围变了。

        徐超:对,时代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已经失去了持续数千年的那种文化背景,旧时代那种极其普及的启蒙教育和训练模式更无复见其踪影。尽管如此,我们数千年来的文化血脉却是永存的,那个光辉灿烂的文化宝库是永存的。可以坦言,我从来就是“文化有层次”论者。其基本看法是,世俗文化、江湖文化、浅薄文化,这些都不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代表,而厚重的优秀文化则会给人以高雅向上的精神熏陶和享受,它们才算得上是优秀的中华传统文化。      

        读书报:文化教育工作者、学者可以做些什么?

        徐超:拿眼前很热的旅游景点文化建设来说,我们可以切合新旧景点的文化背景和文化内涵,为其选题传统优秀名联,更要力求创作更多的富有时代特色的新联,创造全新的对联文化环境。我们还可以努力创造条件,用不同方式普及、传播对联文化,提高大众的欣赏水平。我国古籍保存、社会流传和遍布全国各地名胜古迹中的极其丰厚的对联文化也有待我们进行全面的整理。我们希望在建设文化强国的时代,能进一步重视本土珍稀文化、高雅文化在传承中的保护,在保护中的传承,尤其应该着力于挖掘、整理和传播那些经典文化、精英文化。在这个全球化的时代里,我们有责任向世界展现和传播一个原汁原味的国粹文化。

        我们还应该特别注意让经典走出密藏的书斋和殿堂,走向大众。就是说,让书本上、宝库里的经典鲜活起来,变为群众生活里的营养。可喜的是,我们在这方面已经有了显著的成就,比如新近几十年群众性的联作活动就极大地推动了对联文化的普及。

        读书报:我注意到徐老师书中很注重优秀对联的鉴赏。

        徐超:书中大概收录了近400副名联,并作了极为简要的点评,确实也是出于上述目的。    

        对联在今天的价值

        读书报:目前日常生活中,我们最常见到的应该是风景名胜区的题联了。

        徐超:从文辞和技巧角度说,在各类对联中,题咏名胜景观的对联最具文化性、艺术性和观赏性。其优秀者能切人、切事、切时、切地、且物、切景,文短意长。其美在思想、在情怀、在意趣、在意境和境界。它们往往不仅能与景观融为一体,更能丰富其文化内涵,起到“点睛”和升华的作用。比如我在书中选录的郭沫若为大明湖的题联“杨柳春风,万方极乐;芙蕖秋月,一片大明”,为辛稼轩纪念祠的题联“铁板铜琶,继东坡高唱大江东去;美芹悲黍,冀南宋莫随鸿雁南飞”,为李清照纪念堂的题联“大明湖畔,趵突泉边,故居在垂杨深处;漱玉集中,金石录里,文采有后主遗风”,为淄川蒲松龄故居的题联“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等等,都是这类优秀对联。 

        读书报:徐老师很重视把对联艺术用于地方文化建设。

        徐超:济南商河县新近修建了一些文化景点,其中有一个景墙和景亭。商河古称麦丘,那里曾有一个关于治政理念的故事流传至今。故事见于《韩诗外传》和《新序》,故与一般的民间传说有不可同日而语的意义。我为刻有麦丘三祝人物故事图的大理石景墙题写了“麦丘三祝图”。景亭我定名为“三祝亭”。因为二处都有“题目”的作用,所以我选择用典雅古朴的金文题写。亭下楹柱宜题写对联,但题写什么对联很让我犯难,斟酌中见到清张问陶的一副集古联:“善政得祥,气应时雨;养贤致福,禄若阳春。”张问陶,号船山,是清代诗人,曾在山东做过官,有德政。此联虽是集古语而成,但竟至无异于专为“三祝亭”而作,于是我当即决定题写此联。考虑到受众,就用行书。为了把麦丘三祝的故事向读者、游人说清楚,我加了如下款文:“齐桓公田于麦丘,得邑叟三祝。桓公称善,御以归,礼于朝,助成霸业。所谓‘三祝’者,实为宝民、重贤、善听之谏也,体现了儒家治政的基本理念。麦丘即今之商河。新近建亭,余命名为三祝亭,并题其额,复录清莱州知府张船山集联以咏其事。”——这就把麦丘三祝的故事、意义以及对联的来龙去脉及含义说清楚了。

        再一个例子,比如我1992年为山东青州范公亭题写的对联“太守高风,人称忧乐二语;青州美景,地藉古今一亭”,现在看,也算颇合宣传青州、范公及范公亭之旨。 

        读书报:看到您为山东大学撰写的对联,感觉极为典雅,与百年山大的文化精神颇为切合。

        徐超:您是说我为山大110周年校庆创作的那副对联:“来哲奋扬,克弘丕业;新猷继献,孔景有光。”此联全用先秦词语,所以显得典雅。“来哲”,后哲。“克”,能。“丕”,大。“猷”,计谋、规划。“孔景有光”系青铜器铭文里的原话。“孔”,很。“景”,大。全联赞扬后世才俊奋发激昂,足以弘扬前辈的伟大事业;他们不断提出的新规划,宏伟而光明。此外我写了一副:“吾门藏巨子,此处觅天梯”,这个就好懂了。

        我在书中还提示读者,有时也可以改造旧联以应时需,举了近日我为山东大学学人大厦创作的一副门联:“春华秋实学人种,义路礼门君子居”,“春华秋实”是常语,但其深层意义人或不尽知。北齐颜之推云:“学者犹种树也。春玩其华,秋登其实。讲论文章,春华也;修身利行,秋实也。”由义路而礼门而君子居,为学之登堂入室之序,正与春播种、秋登实之因果秩序相应。上联明嵌“学人”之名,下联“君子居”暗切“大厦”。这副对联是略改前人联而成。

        读书报:我印象很深的还有2008年您为汶川抗震英雄的题联:“九悬生死山河痛,百入火汤日月知”,热情讴歌了救灾英雄赴汤蹈火的精神,令人震撼。

        徐超:我的自撰联大多出于抒发情感的需要,可以说是我“浓缩”了的思想和情感。上述汶川抗震联就是。又如2008年奉命为布置北京奥运场馆提供作品,我题写的对联是“饮河逐日,御气行天”。上联用夸父逐日的故事,赞美运动员的竞技精神;下联用列子乘风飞行达到妙境的典故,赞美运动员的竞技水平和境界。

        1994年为佛教文化书画大展的题联是“佛祖拈花,迦叶会意;达摩面壁,神光(慧可)传经”。此联阐述了禅宗中诚心传学的方式和精神。

        1995年奉命为韩国成均馆大学校中文科建科四十周年题写的对联是“传道有恒真善美,立基不朽德功言”。此联赞扬了该校注重真善美教育的传统。

        读书报:您的自集句联我也很感兴趣,这种超越时空的“古人对话”实在引人入胜。

        徐超:所谓“集联”即“集句成联”,一般是选择某人作品中的一句做上联,再选择不同人物作品中的一句做下联,让它们天衣无缝地组织在一起,是一个经典文化的二度创作过程。我的体会是,这种创作是我请先贤“对话”而求达于我心者,比仅凭我之寡学去组织文辞更权威、更具古典趣味,也更具兼美的意义。

        集联创作有许多好处。最大的好处是“原料”多而好,可以根据个性和需要去寻找话题、采择文辞、创造意境。以我《全宋诗集句联》(稿本)为例,用于述怀的,如“圣贤垂日月,法则定乾坤”(拙著刊发时都注明了出处和作者姓名,此略)、“云物频舒卷,烟波任去留”、“文明近日月,淡泊全精神”、“处世无长策,澄心对古书”、“僻坐治孤学,结巢占远林”、“无心婴外物,视世如虚花”、“抱罋机先息,开书眼渐明”、“薄俗交游少,闲观世累轻”、“松风清入耳,云影淡无心”等等;用于赠人的,如“交情非苟合,心迹贵相亲”、“清壶人映玉,孤月水呈心”、“鹤老身仍健,水清石益奇”等等;用于题画的,如“天地入陶冶,山川开画图”、“山川闲世界,水墨故屏风”、“龙蛇三寸笔,花竹一番新”、“素风存翰墨,真诀炳丹青”等等。至于用于题咏松、柳、竹、荷、溪、泉、湖、山等万事万物的例子,更是不胜枚举。

        集联之难不在形式上的对仗,而在内容上的创新,即靠集联人的创意来开拓新的意境和境界。比如,《全宋诗集句联》“通经闻大道,润物有深功”,下联本是说雨,但用在我的集联里则是说“通经”的意义。又如“好山如隐士,高迹指浮云”,显然也变换了题咏对象,增加了象征意义。至于“有意挥吟笔,无人共展眉”、“流泉金石奏,心事水云知”、“窗外泉鸣玉,花边鹤听经”等联,则也都已新辟意境。集联还有其他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如果有了创作实践就更能体味。

        读书报:您关于对联与书法的论述也极为精辟。

        徐超:与书法联姻使对联找到了自己最佳的生存发展方式。是书法成就了联语,并将它推向辉煌,推向极致。对此,我都力图作一点分析、探讨。

        读书报:记得徐先生提出过一个概念——“兼美”、“集美”。

        徐超:书法作品往往不过就是若干文句、一张或数张纸的事,如何给有限的“容量”以无限的“负载”,增加作品的“分量”?优秀对联,其文辞都是以国学为主体的传统经典文化。对联与书法结合,是一种“集美艺术”,更能集中显示出传统经典艺术的震撼力。

        读书报:《对联艺术》包含许多您自己的创作实践经验,尤为珍贵。

        徐超:由于时代变迁和社会变革,我从小到大乃至今天,都没有得到过写近体诗或对课之类的训练,更不敢随意写近体诗。虽然也很喜欢对联这种艺术形式,但精力长期都用在专业教学和相关研究上,很少想起要主动创作对联,零散的联作多是出自应时之需。估计目前写对联和想写、想学写对联的人也像我一样,一般都是业余爱好。这样,我的创作体会就有了广泛的意义,就是我的“现身说法”可能对初学者更有好处,比起学习那些只能作高山仰止之叹而难以企及的经典对联或对联论著来,拙作或许更切实用。

        读书报:见到第八章中您书写的30余副对联墨迹,有金文,有行书,都很精彩。

        徐超:呵呵,谬夸了。也多是临时尝试创作的“急就章”罢。我的努力方向是能创作出我心目中的“集美艺术”。虽不能至,但心向往之。我的态度永远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努力让自己的艺术接近既定的目标。

        (本报特约记者  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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