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记五则(之一)

    关于秦观

    《文汇报》“悦读”栏摘发《环球人物》2013年第31期王爱军《秦观，人生比诗词忧郁》一文，其中说到秦观并非白面书生，而是如晁补之说的“”淮海一髯秦“，是个连鬓胡子，并引邵博《邵氏闻见后录》，说秦观和师兄弟们在老师苏东坡处闲聊，有人笑他胡子太多，他回答说:“君子多乎哉!”苏东坡笑着接道:“小人樊须也。”王文接着解释，樊须是孔子的学生，以勇武著称，这说明秦观长得相当威猛，云云。

    其实，在这里，作者应该向读者解释的，是苏门师生笑谈时，秦观是借(子曰)“君子多乎哉”谐音“君子多胡(子)哉”，以自命君子开个小玩笑;而苏东坡针锋相对借“小人樊须也”谐音“小人繁(胡)须也”，就是说小人才有好多胡须呢。一问一答，都是玩笑中打的“语录仗”。所以，这里提到樊须，完全不是因为要说秦观长得像“以勇武著称”的樊须，更没有引伸出来的秦观长得相当威猛的意思，况且有大胡子的人也可以有文质彬彬的风度，不一定都“勇武”“威猛”。

    自己的

    我曾用“自己的酒杯”命名一本小杂文集，取义脱胎于“以他人酒杯，浇自家块垒”，说要用自己的酒杯来浇自己胸中的块垒。

    这也是对自己杂文的一种自我标榜吧。其实，说是自己的酒杯，盛的酒也还跟别人差不多，并不是“自己的”家酿也。

    二十多年过去了，很少再想到这个关于“自己”的话题。

    今天却在一块版面上看到紧邻的二文中，都用了“自己的”这个所有格的词儿(3月3日《新民晚报》B4版)。

    赵文心一文标题就是《自己的风景》，提到他的友人夏游历经验丰富，摄影技术也一流，但在风景前面总要琢磨许久才摁下快门。大家笑她这是“胶卷时代留下的毛病”。在青海荒凉的小城德令哈，夏含泪吟诵了海子1988年过德令哈写的《日记》一诗，其中有句“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夏想起了自己的姐姐在唐山地震中死去的一家，当眼前的风景与海子动情的诗行与自己对亲人绵绵的思念融为一体时，夏的镜头里留下了德令哈这片苍茫土地上蓝得令人窒息的天空。这就是属于拍照者的“自己的风景”了吧。

    在潘向黎写唐代诗人韦应物文中，转引了黄德海一篇关于爱因斯坦文章中的话:“如果不能和社会上的坏东西完全绝缘，不妨尝试着放弃对他们的兴趣——不论是无奈的抱怨还是激烈的反对——不跟他们结缘，从而能够于恶劣的境遇里，‘在自己的空气中自由呼吸’。”好一句“在自己的空气中自由呼吸”，该是爱因斯坦的睿思隽语吧。这使我想到了鲁迅的“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冬夏与春秋”。然而在一片重霾里，到哪儿去找“自己的空气”?能有与世隔绝的“自己的空气”吗?鲁迅说躲进的小楼该是位于大陆新村的“自己的”小楼了，但在“城头变幻大王旗”、“忍看朋辈成新鬼”的日子里，鲁迅不但跟小楼外的人们呼吸着一样的空气，一样的硝烟，不是还一度“躲”出了自己的小楼吗?

    哦，前贤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