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酌葡萄香寻觅

    又到加州Napa谷，正是仲春时节，而且下着雨。隔着雨幕远远望去，车窗外大片大片的葡萄园用苍劲虬结的黑色藤蔓，撑出水灵灵连绵的嫩绿，令人的视线、心情都春意盎然起来。

    葡萄酒之于Napa谷，恰如岩茶、红茶之于武夷山，一方土地上特有的物产，尽是大自然令人惊艳的造化之功。而当地人对这些物产珍视、认识与利用的智慧，往往充盈着令人叹服的魅力。与酿酒人把酒论酒，与制茶人品茶说茶，都是赏心乐事，也都是人生际遇里难得的机缘。

    打量Stonehedge偌大的品酒室里，“Dawson Creek”是我过去没见过的，米色底子上起姜黄和黑色的图案字体，质朴简洁。我先挑了一瓶梅洛红（Merlot）打开。

    梅洛葡萄的可塑性很强，其酒受酿造方法的影响，风格可淡约可厚重，可轻灵可丰盈。这款酒不够香，看着颜色也略嫌浅淡，喝一口，我对Shahin 摇头：“总的来说比较单薄，后续的涩味也偏重。”

    “试试看这个系列的希瑞红（Syrah）？”他另开一款倒出来递给我。

    走过加州这么多酒庄，我深知每一家的每个系列每款酒都千差万别。对个中短长的品鉴，与个人的口味直接相关，其实难以用“好”或“不好”简单论断。我含一口希瑞红，在嘴里品了品，然后吐出来。

    酒保Jack看见，在吧台后面笑起来：“教过你多少回，终于学会了。”其实我只是仗着和他们很熟，觉得不必拘礼了。否则一口酒喝进嘴里，无论如何也要咽下去，尤其当着主人的面。尽管他们教过我很多次，说在Napa 品酒大可不必如此“中国式”，我在别的酒庄也还是做不到。

    Jack拿过来一瓶的琼瑶浆（Gewürztraminer）：“冰镇好了，慢慢喝！”

    这是Stonehedge珍藏系列里我最喜欢的酒款。其酒色比其他的白葡萄酒略深，喝一口，那独有的甜香便破空而来，缭绕起一种华清池边、长生殿前，杨玉环用丰润的双手，款款剥开一颗颗新鲜荔枝的幻觉。后续几缕玫瑰花的芬芳相伴随，清冽的酒体，液态的柔滑，让舌尖在这个微雨的早晨惬意得又精致又玲珑。

    “下周要开始剪枝了，到秋天还要摘掉一部分果实， Gewürztraminer的产量很有限。” Shahin说。

    制茶人都说，若想出好茶必须先有好茶叶，酿酒人也都认为，若想出好酒必须先有好葡萄。而在天时地利的自然赋予之外，他们对植株四时相继的精心呵护，制作过程中经年累月的反复摸索，难道不也是成就所有好酒好茶的必要条件？

    “试试这个，” Shahin又打开另外一瓶，“你去年来时还没装瓶。”

    这酒瓶拿在手上特别厚实沉手。酒标是一匹黑马，在墨绿色底子上昂首奋蹄，嘶鸣出烫金的几个字母：“Tistrya”。那是波斯神话里流传了两千五百年的水源之神，是对抗黑暗、死亡、邪魔战无不胜的化身。这一款威风凛凛的珍稀梅洛红，在杯中泛着石榴石的光色，沉着滋润而不肯透明。崎岖山顶上的岩质土壤所赋予的樱桃味道坚实稳定，点缀着黑莓和巧克力香味的隐约。口感严密而柔顺丰满，比寻常梅洛红层次更丰富，结构更丰满，机理更严密。最后那一点点水果甜，更充满晚熟的，丰腴而醇厚的回味，入口入心。

    “天马的骁勇高贵，融入生命的酣畅淋漓，”我抬头对Shahin说，“不得了，好酒！个性鲜明。”

    “质量，从来都不是一个偶然，而是坚定意志、不懈努力、明确目标和卓越技能的综合结果，是无数次明智选择以后的最终呈现。” Shahin从容地总结。

    这位早已年过不惑的犹太人的后裔，秉承祖业造酒酿酒之余，喜欢诗歌。我给他解释“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之际，他惊喜得恨不能穿越到唐代去和李太白“会须一饮三百杯”。此时看着他站在自己酒庄里的品酒桌前，那姿势里有种生命的顽强与骄傲，历久弥坚，令人不由得低头、无语，而心生感佩。

    带着整整一箱葡萄酒，我离开Napa还是细雨天。看着一望无际的葡萄园在车窗外渐行渐远，我心里知道，行囊里满满的还有Napa谷的审美趣味与人文风貌的积淀。我答应Shahin，来年春天要带他去武夷山品茶。相信当Napa 谷的酒意遭遇武夷山的茶情，必然又有许多耐人寻味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