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詹忠效通电话,发现这位不算年轻的画家是“不安分”的人,今天北京,明天广州,过几天,就去香港,再过几天,又到美国了。我策划的美术活动,詹忠效先生是必请的,只是詹先生马不停蹄地在国内外穿梭,很难如愿以偿。
2008年的夏天,给他打电话,他正在纽约,他高兴地告诉我,他刚刚从夏志清的家中取回一篇序言,是为他《白描精绘金瓶梅》所写的序。末了,他又说:夏老很少给画家写序的。
詹忠效的感受我是理解的。
詹忠效,当代著名画家。现任美国《美中画报》杂志社社长,中国线描艺术研究会副会长。自幼习画,对版画、油画、中国画、插图和连环画均有涉猎,被美术界誉为70年代线描探索的经典之作。
改革开放初期,詹忠效去美国发展,渐渐淡出中国画坛。然而,毕竟是一位成果丰硕的画家,至今,许多中国读者对他记忆犹新。我就是其中之一。
夏志清给詹忠效的画集作序,的确是值得关心的事情。夏志清刚刚辞世,是中国人熟悉的一位学人。作为文学史家和文学评论家,夏志清对当代中国文学走向世界作出了重要贡献。
回到广州的詹忠效,带回了夏志清为他写的序言。文学史家对画家怎么看,对画作了解多少,我尤为感兴趣。于是,我匆匆赶往广州,看夏志清的序言。这是一份手写的文稿,竖写,自右至左,字迹清秀、工整,笔画内敛、稳重。如此平常的字,往往出自于西学修养深厚的学人之手,这样的人,能够写得一手好洋文,却对汉语书写显出笨拙。中国学人的许多惊世高论,是用英文写出来的。这样的例证,在美国、欧洲,在大陆、台湾、香港比比皆是。这种例证,玩味起来也是颇有意思的。
夏志清的序如下——“名画家詹忠效每次来纽约,必住在其亲妹詹媛家里,也必同我通电话,相约聚餐畅谈。十多年来我们夫妇同其兄妹每年至少相聚两三次,早已转成无所不谈的好友了。最近知悉忠效弟即要为《金瓶梅》绘构一套情节人物画,我兴奋不已,预祝此套白描画当是忠效为古典小说‘绣像’而有突破性的新成果。
“我与一九六八年出版了一部英文著作《The classic chineseNo?鄄val》,最近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又为此书的中译本出了个新版,题名为《中国古典小说》。此书讨论六大名作,五部我在出国前即已用心读过,只有万历本《金瓶梅词话》我到哥大执教后才能借到,研读了数月。一九七八年四月台北联经出版公司终于影印了该书限定版三百部,且赠我一部装成两套的线装书共二十册,非常感谢。
“此套原是木刻的线装书,当年我不曾翻阅,看到每页十一行,每行木刻字排印得如此整齐美观,心里真是舒服。惟一遗憾,全书共有一百回,每回都有两张插图,实在画得並不高明。因为晚清以前,我国画家,大体说来,都不会画人,尤其是女人,更不会画裸体女人,所以《金瓶梅词话》的每幅插图,楼房树木石头占较多的篇幅,画得也还算像样,男女角色都画得较小,马马虎虎画过就算了。
“詹忠效为《金瓶梅》至少要创绘二百幅画,每幅人物画得有精神,有生命,这是他面对的最大挑战,我相信也将是他在正视人生多方面的白描作品间最光辉的一套杰作。
夏志清
纽约二00八年六月二十五日”
这是一篇随手拈来的短序,谈到自己与詹忠效的友谊,谈到自己对中国古典文学的探求,进而谈到中国古典小说的插图,坦言对中国传统插图失望。因而,他寄希望詹忠效能够画出“有精神”、“有生命”的白描佳作。
序言的文化信息量较大,遗憾的是对美术本身缺少直接的阐述。或许他的知识谱系中没有美术的积淀,或许他对美术缺少兴趣。能够提笔为一位中国画家写序,是因为詹忠效的《白描精绘金瓶梅》是基于文学的再创作,才有话可说。尽管所言甚短。但,这毕竟是一位名闻遐迩的著名文学史家和文学评论家对美术的真实见解,自然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