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炜活化了海边林间的芸芸野物,书写出别具一格的“林野志异”,不经意中举起了一面中国儿童传奇文学的大旗。
《少年与海》:“林野志异”的儿童传奇
在儿童文学的繁荣发展中,一批已成名的成人文学作家如张炜、赵丽宏、毕飞宇等投笔儿童文学,更使我国的儿童文学创作风景独好。新近,“茅盾文学奖”获得者、作家张炜在出版了长篇儿童文学作品《半岛哈里哈气》后,又在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推出了长篇儿童文学新作《少年与海》,以一名成功的成人作家的强劲文学底蕴、文学功力,以一名“茅奖”得主对儿童成长的深切关爱和对童年童真的深情眷顾,推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儿童传奇文学,既为中国儿童文学、乃至中国文学注入了全新的活力和创意,也在不经意中举起了一面中国儿童传奇文学的大旗。
《少年与海》是一部有着鲜明中国特色和浓郁齐文化蕴涵的上乘之作,是一部开创性地丰富了当代中国儿童文学品类亦即儿童传奇文学的开山之作。《少年与海》通过三个聪明善良、活泼好动的滨海少年——“我”、小双、虎头的视角,踏雪无痕般地讲述了海边林野中一系列或恐怖或神秘的小妖怪、老狍子精、蘑菇婆婆、牙医伍伯等的亦真亦幻的传奇故事。
“人就是最大的妖怪”
《少年与海》描述了“小爱物”、“蘑菇婆婆”、“卖礼数的狍子”、“镶牙馆美谈”、“千里寻芳邻”5个故事。这些故事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作为故事核心的都是如书中点透的“让人头发梢竖起来的事情”,“听了又害怕又生疑的”故事。张炜是个天才的故事大王,一个接一个的、一连串的、充满想象力的带有超级“惊悚色彩”的故事,但又是发生在海边林野中真真切切的神秘故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无穷无尽,引人入胜。而正是故事中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惊怖气氛,以及既近在咫尺又远在林野深处的神神秘秘,触动着又阻止着三个天性好奇的海边少年对这个世界的亲密接触和艰险探索,从而使他们在恐惧和快乐中无限接近了事情的真相,造就了自己的传奇人生。实际上,三个少年探秘的过程是一个和传说所代表的神秘力量较量的过程,他们在这个复杂的过程中逮住了小妖怪,还试图制服老狍子精,探索荒原上残酷征战的历史……他们所经历的事件是惊心动魄的,奇特的经历让他们认识了一个复杂的真实的世界,他们的心智就在这样的传奇经历中成长和成熟起来。
“人妖关系”是传奇文学中不可回避的首要关系。儿童文学中如何处理“人妖关系”?《少年与海》中有一段精彩的对话。书中的“我”问:“那妖怪是什么?”外祖母答:“妖怪是精灵闪化的,它们是野物,扮成人的模样。”“我”再问:“那为什么要扮成人?当个野物不也很好吗?”外祖母再答:“看你说的!老当野物多没意思,变成人,跟人来往,逗逗玩儿多有趣啊!”最后,作家通过作品给了读者一个充满哲理的答案:“人就是最大的妖怪!”一位小读者曾经生动的告诉我他阅读《少年与海》的感受:故事好看,真假难辨,有点害怕,很想看;在边看边害怕中,一口气看完;最后,哦,原来是这样!这种阅读的感受表达,彰显了《少年与海》作为当前我国不可多得的儿童传奇文学的文学魅力。这种文学魅力是健康的、积极的、向上的。
诗性语言与史诗手法
张炜是位炉火纯青的文学语言大师,他的文学语言诗性而传神,特别适合儿童传奇文学的艺术表达。
在《少年与海》中,张炜开宗明义地指出:“讲述这一类故事多少有些冒险,但也只能如实道来。这些故事除了自己亲身经历的,再就是听来的,即所谓的耳闻目睹。我的转述有个原则:凡是望风捕影、极尽夸张之能事,有杜撰嫌疑的,再有趣也要舍弃;而那些老实本分、口齿不清甚至几分拙讷的讲述,却让我极为重视。”《少年与海》的文学语言,简洁、干净、真实、生动、幽默、智慧。如在描述海边林野时写道“夜色里的花树如同一座座山峦。我们都觉得每到夜晚花的重量比白天增加了几倍,细细的枝丫眼看就承受不住了。”在描述“妖怪”时,有“吃荤的妖怪”和“吃素的妖怪”。在描述看园人“见风倒”与动物的“友谊”时,像是“给狐狸鞠躬似的”;“一只彩色的大鸟落在他的头顶,拉了一泡屎又飞走,他丝毫不恼,擦一把了事”。在描述果园时,“果子眼看熟了,满园子香气让人心痒,鼻子发酸,走路就像坐船——飘飘悠悠的”;“对付再酸的果子我们都有办法,那就是嚼的时候闭上右眼,这样就可以忍得住了。”通过这种对传奇故事情节的传神的文学勾勒,我们可以对《少年与海》的文学厚重感有一个非常清晰的印象。这种厚重感,突出地体现在作品史诗手法的娴熟运用上。可以说,《少年与海》的史诗品格在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儿童文学作品中是难得一见的。我想,这显然和张炜在成人文学创作中的多年积累直接相关。
纵深背景与民族表达
在以往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儿童文学被认为是一种以“浅”为根本特征的文学门类。随着文化产业化和出版商业化趋势的发展,有的专家学者和儿童文学作家甚至有“以浅为美”的倾向。当然,我们承认,就作品底蕴、形象的复杂性和思想的深刻性等指标来说,儿童文学可能很难达到成人文学尤其是经典成人文学作品的高度;但是,这并不是说,儿童文学作品不可以在一个广阔的、具有极强纵深感的背景中展开故事。事实上,《少年与海》将史诗手法和精彩故事结合起来,将三个少年的探险过程放在由大量传说和历史事件组成的底色中来展开,作品的丰富底蕴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水到渠成地显示其魅力,极大地提高了这部儿童文学作品的思想和艺术水准。这部作品的出现,对于儿童文学拓展表现的路径,提供了非常有益的启发。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儿童文学创作质量的提高,从根本上来源于作家对我们这个民族的民族性的理解。《少年与海》中大量的传说、民间故事乃至关于时代背景的隐性叙述,实际上都是民族性的某种表达。这部作品的丰富性、可读性和张力,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作者对民族性资源的开掘和融合。
《少年与海》的传奇文学色彩,是中华传统文化传承的结果,犹如一部现代意义的“少年聊斋”味。张炜不赞成把他的《少年与海》归类于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文学形态,说他的创作与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等毫无关系。张炜从小跟随母亲生长在山东胶东半岛的海边林野中,长达16年之久。大海、沙滩、森林、沼泽、荒原、野地,飞禽、走兽、奇花、怪树,家畜、野物,妖魔、鬼怪……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天地,唇齿相依,耳濡目染。张炜是大海之子、林野之子、自然之子。与鲁文化作品迥然不同,张炜身上深烙着齐文化的烙印,奔腾着齐文化的血液。张炜传承发展了齐文化面向海洋、开放不羁、神秘怪诞的特色,活化了海边林间的芸芸野物,书写出别具一格的“林野志异”。同时,张炜作品注入了对时代重大问题的深切关注,用质朴真诚的无忌童言和纯真坦荡的少年视野,反思反省人类自身行为的荒诞和错误,展现作家深沉的悲天悯人的情怀。作品借孩子之口,巧妙地把严肃的生态问题变成了形同“加”“减”的“算术问题”:“野物、林子和人一样,也有一条命,天地万物相加就是日子,它们没了,日子也就没了!它们多起来了,日子才会多起来。”运用文学的力量,呼唤对野物的爱,对林野的爱,对大海的爱,对大自然的爱,进而对人类自身的爱。以海边林野为缩影,期盼造就一个万物共存、丰富温暖的自然生态和美好世界。
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成了文学的经典,张炜的儿童传奇文学《少年与海》会走向何方?我们期待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