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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4年02月12日 星期三

    《自树树人》:感性美学修心体

    周月亮 《 中华读书报 》( 2014年02月12日   18 版)

        张永辉新著《自树树人——鲁迅美学探寻》即将出版。不胜欣喜。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尤其是进入本世纪以后,人文社科界大搞学科建设,搞只看学术规范的形式主义,而真学术成果却乏善可陈。我常常想:鲁迅关于小说的议论(书信、杂感)不符合学术规范,不算正经美学著作,申请不下科研项目,从而不能参与学科建设;而鲁迅批评的“小说作法”“小说章程”之类却是符合今日所要求的学术规范的美学著作,是可以评职称评奖从而推进学科建设的。这样的学科建设是在“拔根”。卡夫卡说得好:“现在没有一样东西是名实相副的……概念像去了核仁的空核桃壳那样被推过来推过去。拔根的事我们大家都参加了”(《卡夫卡谈话录》)。

        所谓“根”是什么?是人的感性,是人的心体。鲁迅一生讨伐二重道德、立人树人都是在培根。他针对的国民性是感性的,他的工作方式也是感性的。如果说国民性是人性之丑的话,他批判国民性依据的恰恰是人性之美。鲁迅的魅力之所以是说不尽的,盖在于他的笔不是他的工具而是他的器官,他的思想是从感觉中来,然后用思想持续感觉。他的文字都是用心“证”出来的,他的美学是“感性美学”,他是用艺术的方式来把美学变成确立意义的艺术,把概念的“知”变成体验化的“识”,恢复了美学的亲证性、启明性。

        众所周知,美学是感性学(鲍姆嘉通)。鲁迅的美学不仅是关于感性的“学”,而且本身即是感性的“学”。他年轻的时候不迷信体系,终身没有建构体系。张永辉极具耐心地为鲁迅的感性美学理出一个体系:以“整体责任感”为源泉,以醇厚朴素、肺肝相见的“诚”为根,以热烈的“爱”和同样热烈的“憎”为干,以心心相通、一脉相连的“同情”为枝叶,而居于顶端的,是广大深远、跨越时空、涵容天地人心的“悲悯”之情。“悲悯”是大智、至善、伟美,是智慧上、道德上、审美上的人性之美的集中显现——这个线条,用论文评语的官版套话说:基本论点成立。自然由于文体的限制,不得不把鲁迅丰富的感觉丰富的痛苦变成概念。好在这些概念都是有核仁的。他没有用现成话宰制鲁迅,全书流淌着一种虔敬、诚实,是对得起鲁迅心血的心血之作。

        鲁迅的悲悯来自其“心体”贞完,从学理上说与佛学大有关系。鲁迅的佛学造诣相当深厚——看他指导徐梵澄学佛,看其早期论文的大乘气象。悲悯的本质是良知,他之所以是现代中国最痛苦的魂灵,盖在于他用“做人的全部代价”来知行合一地践履内在的良知,从而成为人类的良心、社会的理性。鲁迅最痛心的就是国人自己的手不知道自己的足的痛,这种麻木不仁的良知麻痹症是国民性的总病灶。种种怪现状皆因心体已破坏。鲁迅的悲悯情怀使他秉有一种独特的恕道,一份独特的嫉恶如仇的阳刚。鲁迅既不是匕首、投枪(姚文元),也不是问题男人(李劼),他是近百年来中国人的良心。鲁迅以“勇”为特征的“青年美学”(按张永辉的分法,儒家的中年美学,以仁特征;道家是老年美学,以智特征)是以情极之悲悯、将心比心的同情(含移情)之恕道、公义的应该之良心为基底的。

        鲁迅之所以伟大,在其“心体”贞完。最了解鲁迅的徐梵澄说先生的过人之处在有股静气。这静气来自心体之贞完。自己经得起解剖再去解剖别人才是美学,否则,自己是个泼妇却泼妇骂街式的大骂别人是泼妇的只能是丑学。统一的知情意形成的根本直觉是鲁迅感性美学的发生地。鲁迅的感性美学不是一个研究纲领,是一个以人为出发点和目的的构造纲领。它想根本改变人与世界的关系,通过提高人的精神能力来改变整个生存状态。这是高贵的精神胜利法。阿Q是精神胜利法的下限,鲁迅是其上限。

        他的感性美学是以文学的原理在工作的,他的论证方法也是比喻、人情化的类推,思辨也是诗意的。其精神动员力量,也在作用于人的感性感情体验,鲁迅那百万珍珠字已熏陶塑造出几代人的新感性、新人格。鲁迅的“精神进化方法论”的基本次第是:审己,知人,比较,自觉觉他,别立新宗,立人,立人国,扬宗邦之真大,实现“人性致全”。鲁迅的“人性致全论”有明确的修补国人的心体的立意。他一生都在为修复国人的心体而工作,包括掊击二重道德、二丑艺术。鲁迅的感性美学是伟大的精神哲学——美在人性富有永久的启示作用。

        红学与鲁学是新中国没有断档的学科,文革十年有着硕果仅存的显赫。上世纪八十年代鲁学汇聚了天下精英,所以要在鲁学建寸进之功都得下大力气。张永辉有着和鲁迅一样的“犟”劲,咬定青山不放松,从他执笔为文以来就专啃鲁迅这个硬骨头,默照独悟,终于层楼更上,看到了鲁迅所立之人与西方文化有精神传承关系也与中国传统文化有密切联系。梳理出鲁迅的“立人说”与孔子的“立人说”的联系,辨析了“四书”中的“大本论”、“本末论”、“中道论”与鲁迅的“大本论”、“本末论”、“中道论”的关联,指出了竹内好的鲁迅面对欧洲文化时是“回心型”的反应与伊藤虎丸的鲁迅彻底否定中国传统文化的观点是各自偏于一端的。

        张永辉治学严谨,回看他关于此选题的五次修改稿,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感动:当今之世谁还这么在乎文字的东西?他在已成庞然大物的鲁学中能给名家纠错,能发人所未发,功夫也不负有心人。他发现鲁迅对父亲生病的时间记忆有误,鲁迅之“迅”世界生成于鲁迅留学日本时期而非“五四”时期,发现了研究者们在研究鲁迅留日时期的文言论文时常犯的一个小错误:把文集中的排列顺序当作发表顺序而得出相关结论,从“普悌思”(谱写弟弟的心思)的独特视角出发解读《弟兄》,《伤逝》是他向自己、向许广平做出的爱情宣言,等等,都得力于他的精细。还有对羽太信子歇斯底里症的分析,鲁迅小说里父—母—子关系类型的梳理,寡妻(母)必善,未寡之妻常悍,都让我看了很过瘾;我赞赏他的文风,很放松,朴实,有信息量,不少段落看完了还想看一遍。

        张永辉在本科的时候听过我的大课,后来又到中国传媒大学来读博士,别的毕业论文被教育部抽查难免紧张,唯他的论文被抽查,我心中窃喜。在以否定鲁迅为美的时髦中还有如此恢复美在人性的努力,正面全面地凸显出了鲁迅感性美学的基本轮廓,为鲁学这个大厦增砖添瓦,矫正了许多似是而非的说法,显示了鲁学新生代的朴学质地。

        没有写出鲁迅与佛学的精细关系是个大的遗憾,小的遗憾是没有细写鲁迅的艺术观念审美偏好,比如他译介东欧美术作品时的选择偏向,他喜欢比亚兹莱,比亚兹莱本人和画风都属于纤弱的类型,正揭示了鲁迅内在柔美的一面。诸如此类,显得有点意犹未尽。不过,鲁迅是说不尽的。

        《自树树人——鲁迅美学探寻》,张永辉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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