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田嗣治与猫

    好像文人，不管是作家还是画家，大都对猫情有独钟。比如冰心、季羡林，比如海明威、马克·吐温，再比如，藤田嗣治。他甚至与米歇尔·约瑟夫(Micheal Joseph)合作，出版了一本《猫之书》(Book of Cats)。米拉、帕西法埃、阿塔拉、荷西奥尼、阿比哈伊尔、阿西诺阿姆、麦萨丽娜、阿奥拉、阿拉西埃尔……这些拗口的名字，都是他钟爱的猫咪。

    曾有美国记者在采访嗣治时问他为何画猫。他答:“因为女人和猫是同样的生物，到了晚上就眼睛放光。虽然看上去可爱且懂事，但只要稍不留意，就会完全忘记所有的恩义，轻易地背叛主人。请看下，只要给女人加上胡须和尾巴，不用做其他任何装扮不就是猫吗?”因为“背叛”而钟情，这实在是一种奇怪的逻辑。

    1927年的嗣治，早已不是初到异国的青涩小子。自从《寝室里的裸妇吉吉》(Nu couche a la toile de Jouy)在1919年秋季沙龙展上大获成功，他已成功跻身蒙巴纳斯身价最高的画家之列。“Fujita”，这个在法国人读来颇有些拗口的怪怪的东洋名字，开始与基斯林、朱勒·帕森和范龙根等巨匠的名字并列于一流画廊和拍卖会的图录资料上。嗣治一跃成了巴黎的宠儿，签约金飙升，订单不断，各种荣誉、花环纷至沓来。他也带着他的“瑶姬”，搬进了蒙苏熙公园(Parc de Montsouris)旁边的一栋豪宅，房间之多，足够容纳百余人同时下榻。室内清一色路易十五时期的古典家具，车库里停着高级轿车。酷爱猫的画家在客厅里养了十几只名贵猫，日日观察。从此，猫的造型在嗣治的画布上日益多了起来，连女人似乎都带上了一抹诡异的“猫女”表情。

    嗣治在这一时期以瑶姬为模特创作了一系列裸女画。其中《睡眠的女人》(1931年)似乎隐隐展示了画家对女人和猫的独特理解。黑色背景下是灰色的床单，乳白色的裸女侧卧于榻，头发火红，一只猫咪趴在旁边，也在熟睡。二者神态酷肖，使整个画面带着一种莫名的和谐之感。这幅作品，正是藤田嗣治与平野政吉交集的起始，以此为契机，二者一拍即合，催生出了嗣治一生之中最宏大的作品——《秋田的行事》。其实，早在这之前，嗣治已经开始将猫和他赖以成名的“乳白色肌肤”的女体融合在一起了，1921年的《横卧的裸妇和猫》、1922年的《埃米莉·克兰·查德伯恩肖像》，以及1923年的《斜倚在挂毯上的裸女》，所有这些作品的主体无一例外地都是女人和猫，更确切地说，是彼此神态酷似的女人和猫，而背景，则被尽可能地简化了。

    大概艺术家都是自恋的，藤田嗣治也概莫能外，他在不同时期留下了为数众多的自画像，在这些自画像中，猫的出镜率极高，或踞于画家肩头，或在嗣治怀中小憩，还有的自作者腋下探出头来，满是好奇地张望……也许是心理作用，与嗣治“同处一画”中的猫，少了女人的妩媚，多了些高傲。嗣治对猫用情至深，以至很多时候，笔下的猫就成了画家心绪的反映。嗣治1940年创作的《猫(争斗)》中，曾几何时姿态慵懒、恬适可人的猫咪形象不见了，代之以黑白强反差的背景下，十数只猫首尾相追，缀成环状，獠牙外呲，撕咬扑挠，嗜血搏杀的动物本能毕露无遗。画面有种强烈的跃动感，氛围诡谲，漂浮着某种不祥的空气。嗣治作品中，另类者并不稀奇，可这一幅不只是另类，多少有种启示录的味道。

    战后，嗣治远逃巴黎，后来更入籍法兰西，皈依天主教，笔下的裸女与猫渐少，但视野更宽，表现更自由，从植物学者到市井人物，从拳击手到流浪汉，从乞丐到孩子，不一而足。特别是皈依之后，宗教题材的作品明显增多，直至最后燃尽生命，独立以湿画法完成了兰斯和平圣母礼拜堂所有壁画这一“生命的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