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与“BOOS”

    “先生”的称谓，至爱至尊。我从小就听许多人敬称先祖为“雨生先生”。我很羡慕，期待快快长大，能被人称“先生”。我大学毕业后，在一所中学教书，第一次获得学生叫“先生”，真高兴得心房怦怦乱跳，超越了任何荣华富贵。我喜爱“先生”这一称呼。不过“先生”究有多少含金量，不同人有不同看法。天津一位资深报人刘书申在他的文集《报人跬踪》中有一篇随笔《说先生》。刘先生对“先生”的基调是“对别人的尊称”，但他又认为不同时代含义也不同。他说:国人早年也对教师称“先生”，不分性别，而对社会上有很高威望的女性，有时也尊称“先生”。在阶级斗争时代，“先生”有“见外”之义，不敢与“同志”媲美。改革开放初始，“先生”成为对海外人士的敬称，渐渐有些时尚人士也自话自说地把自己称为“先生”。这是一种靠近不同时代的说法。

    最近我在《中华读书报》(2013年9月11日)上，读到徐国琦先生为日本学者入江昭所写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文章中对“先生”

    特加界定说:

    “本文以入江先生为题的另一个用意是强调‘先生’的含义。这里所用的‘先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中文‘先生’之意，也不是英文中的‘m i s t e r’而是日文中所用的‘s e n s e i’和英文中的‘g e nt1 em a n’复合而成，指的是一位真正的学者和绅士，伟大的老师，一位传道、授业、解惑，为人师表的巨人。”

    徐先生陈义甚高，但依然未脱老师的基本范围，是传统文化对师道的要求。我从这两文中各吸取了部分说法，而认为“先生”至少有两点特质。

    一是对特爱的人的爱称，妻子常常把自己最爱的丈夫称为“先生”，有的家里外头一律称“先生”，有的是向人介绍自己丈夫时的称谓，但容易出误会。我曾闹过一次笑话。上世纪90年代后期，我到台湾淡江大学参加“21世纪两岸高等教育的未来”研讨会，随团有一位《光明日报》的女记者曾是我的学生，向我不认识的一位朋友介绍我时说:“这是我先生”。这原本是她几年来在学校的习惯称呼，而对方误以为我们是一对，却又以我们的

    年龄差距大感到惊讶、疑惑，我赶紧纠正说:“我是他大学老师”。虽是笑话，却也说明高等院校称老师为“先生”的习惯。

    一是对最敬重的人的尊称，那就是对自己的老师。我从读小学起，就称呼教我的老师为“张先生”、“高先生”等等……一直到读完大学，都是如此。对尊长和前辈也都以此为尊称。有时把姓去掉，只称“先生”，便感到更为亲切。60多年，我在课堂和校园里听到的多是“先生”长，“先生”短。“先生”已经成为对老师的习惯称谓模式。

    改革开放后，我奉派去美国考察教育，初次听到学生称老师为“Boos”。我不解为何有此称呼，恰恰手头有一部《当代英汉详解词典》可供查阅。《词典》的解释是:

    “Boos……老板;头儿;首领……”

    这一解释和老师毫无关联，老板是商业主持人的惯称，头儿是属员背后对上司的昵称，首领则有点江湖味。我曾问早在国外的同事，才恍然大悟，原来国外一些老师，特别是理工科老师，都有些项目费，有来自官方的，有企业资助的。

    老师往往雇佣学生做实验，找数据，干指派性工作，小跑往来……老师在经费中漏下点余沥给学生，换一声“Boos”，将师生关系变成一种雇佣关系。作为当了多年老师的我，既感到新鲜，又有些不自在，祷念国内不要受此传染。所幸回国以后，还很少听到“Boos”之称。近几年却渐渐多起来，正式听到是在电视上。天津电视台有个很红火的节目“非你莫属”，是颇有知名度的十二家企业老板的招聘平台。主持人就用“Boos”称呼各位老板。也许我脑筋陈旧，总感到不如称老板熟悉亲切，何必在此接轨国际!不久在校园和公众场合时不时地从大学生口中听到称某某先生为“Boos”者。“先生”的称呼，似乎已成古董，只供欣赏，不合潮流。初在理科生中使用，渐渐文科生也多娴于口。这种称谓的渐变，虽似字眼的不同，实则已由亲切的师生关系变成雇佣的金钱关系，这类“接轨”，实难苟同!

    我并不赞同“天地君亲师”的伦常关系和“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陈腐说教，但对“先生”的称谓却认为是传统精华，蕴含着一份至爱至尊的感情。我宁背守旧落后的恶名，亦将招魂“先生”永在，而拒绝“Boos”之称的漫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