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知识分子那些个事的,著名的有民国时的《围城》、解放后的《洗澡》、以及被称为“英国《围城》”的《小世界》,不很著名的还有2002年的《桃李》。这些出自学院内知识分子之手的小说,对于自己身边象牙塔里貌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所谓高级知识分子,无一例外的充满了揶揄。或许,无聊、荒诞,已成为学院派知识分子对于自身生存状态的深刻体会。而较之于这四个先行者,《斯文扫地》无疑走得更远。
如果说,《桃李》只是掀开了新时期高校腐败一角的话,《斯文扫地》则完全是称得上毁三观,颠覆了善良的人们对于大学对于学者的一切美好形象。《桃李》当年出版的时候,还有一段杨绛的话勉强可算是推荐语:“对于二十世纪和二十一世纪交替期间青年知识分子的生存和生活状态,我了解不多,看了张者的小说,我很惊奇……”———虽然这个话事实上显得很无辜。到了《斯文扫地》,由于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大概连这样凑趣的话都没人肯说,就只好老老实实的在书腰上承认:“无一名知识分子愿意推荐”。
不过呢,不推荐归不推荐,估计私底下还是愿意读一读的。为什么?仿佛就是熟人写就的身边事。
《斯文扫地》通过一条从西京混到京都的土狗将读者带入以京都大学为核心的学术圈,全书围绕着一系列让人啼笑皆非的闹剧逐步展开:被举报剽窃的博导在盗墓界大佬和网络公知的帮助下逆袭攀上院长宝座、成果造假的考古学家荣登院士殿堂、学霸们操纵着一系列不知所云的重大课题……于是,包养小三的文联主席、潜规则女生的大学博导、一夜走红的学术超女、弄虚作假的候选院士、以猪换学位的暴发户、不学无术的电视导演、“科学算命”的海归精英、直播私奔的网络公知一一登场。对于浸淫于学术圈的知识分子而言,这一干傅粉施朱、争名竞利的文化人,不都是似曾相识的圈中人吗?
况且,作者还欲盖弥彰地影射了一揽子活泼泼的名人在里头:秋蝉,著名文化学者,失足妇女之友,据称失足妇女的包包里,除了口红和安全套,就是秋蝉老师的大著;仇欢,因《大家开讲》一炮走红,被誉为当代女孔子;唐娟,靠身体写作爆红网络;张峰奇,著名经济学家,京都大学经管学院院长,被誉为学术界首富。此外,还顺手刮上了热衷于学术打假的圆周率、72岁高龄娶27岁女学生的朗惠中、“非著名”曲艺大师呙打铁、二人转大师钱本色等等名人。毫无疑问,这本书首先吸引眼球的就是这些个索隐——而且直白得像是“索引”。
然而,当阅读的乐趣被吸引到对名人的戏谑上之后,整个小说似乎成了无数个段子的简单堆积。结构松散,缺乏节奏与张力,这无疑削弱了它本该有的批判与思辨力度。
事实上,西京这个地名已经暗暗指向了另外一部大名鼎鼎的知识分子小说——《废都》。《斯文扫地》封面上印的“本故事纯属巧合,如有虚构,纯属雷同”,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废都》的扉页上写着的“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唯有心灵真实,任人笑骂评说”,而小说中的辛可,跟庄之蝶何其相似乃尔!这本书,多少有着向《废都》致敬的意味。也许,作者安排柏拉图从西京来到京都,正是暗示着辛可承接着庄之蝶的衣钵。因此,这部作品的初衷,显然并不应该是囿于揭批腐败这样简单的层面。开篇不久,作者就甩出来一个论断,“辛可大师说过,存在与活着,在很多时候,我们无可奈何。随波逐流的存在固然为人不齿,但谁能真正有勇气自尊的活着?”或许,“无可奈何”四个字才是这四十万字的核心,所有的人,只是无可奈何地被无尽欲望的大潮裹挟着一路下滑。因为无可奈何,才会“立足做一个坏人,努力做一个好人”,才会说“当我看得起自己的时候别人看不起我,当别人看得起我的时候我却看不起我自己。”又正因此,才会让似乎早已腐败透顶的主人公偶尔闪露些许人性的温暖。
可惜的是,作者对段子的爱好导致整部作品的人物形象被刻意的脸谱化,整部小说,就一定程度而言,与其说是长篇小说,倒不如说是长篇吐槽。当然,对于梦想或刚刚迈入学术圈的读者而言,这多少有助于增加些清醒的认识,说醍醐灌顶有点过,只当是用冷水冲了冲脑袋,好冷静看清圈里的那一地狗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