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早上我起得特别早,为的是急着赶到社里给一位尊敬的老先生寄上一本自己的拙作,刚刚出版的散文集。一路上想好了要附上一封短信的内容,真诚地表达一下自己多年来对他的感念之情,特别是对他精心为本书所写的序言的谢意。可以说,如果没有他的鼓励,也许很难有这本书的问世。但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刚到社里,就接到了朋友告知我刚从网上得到的令人悲痛的噩耗——我要给他寄书的那位老先生去世了,时间就在今日凌晨。
怔了片刻,像是为了验证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的真伪,我快速打开网络,一行粗黑的标题闯入眼帘:于光远先生于2013年9月26日去世,享年98岁……
于老长我四十几岁,算得上两代人,然而因工作关系相识,成为忘年之交……
2001年5月16日,于老来沪。这是在我赴京首次拜访他之后第一次在上海见面。此行是应上海“中国高层经济论坛”的邀请,前来参加报告会。整整一周,他几乎每天工作时间都在10个小时之上。一个行走不便、曾经两次动过大手术的86岁高龄的老人,仍精神饱满,再加上敏捷的思维和不断涌出的灵感,更令我肃然起敬。
接下来的几天,于老四处奔波,参加两个高层论坛,并去高校为师生演讲。于老是上海人,家中排行老大,在上海的兄弟及其小辈很想来看他或请他,但都被他婉谢。虽然,他很想去万航渡路看看当年他同黄包车夫与英帝国主义分子斗争的地方,还想去看看人民路上的大镜阁,但都难以抽身成行。
在这几天中,我们抽空讨论了《于光远短论集》、《吃喝玩—生活与经济》、《生长老病死》、《青少年于光远》等书的编辑出版事宜。按着于老的思路,开始操作。于老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与惜时如金的效率也把我带上了一个快速轨道。
于老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于老当然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学者,中国理论界的巨擘。他的研究跨专业、多领域,在自然科学、社会科学方面都有高深的造诣,被称为“百科全书式的学者”,在我国当代著名学者专家中实属罕见。作为一个大学者,他首先是以一个经济学家的身份出现的。2005年,在首届中国经济学奖候选人资料中,推荐人对于光远的评语是:他是一个兼有着深切的社会关怀和深切的学术关怀的经济学家,在他的学术活动中,总是试图寻找二者间的支点,来确定自己的学术研究方向。广泛的学术兴趣和丰富的人生经历,使得他的学术思想内容十分丰富。
于老的功绩还在于,他半个多世纪的学术研究成果大多与中国的经济发展进程相关。他曾与胡耀邦共同起草邓小平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上的《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主题报告,这对于往往被人谓之坐而论道的学者们来说,该是多大的荣耀与骄傲。
然而于老从不提及自己的功绩,他自我总结了八字人生:勤、正、坦、深、创、韧、情、喜。每个字于老自己都有一定的解释,观者也很容易从字面上理解其内涵。
在与于老不断地交往中,我发现了更多让人感到意外的事。
于老爱好广泛,84岁开始学电脑,86岁建立个人网站,用一根手指(他戏称“一指禅”)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写文章写日记。那时对这些“新玩意”,很多年轻人还不甚了解呢,他却玩得游刃有余。我想除了兴趣,这大概与他大学时的物理专业有关吧。他喜欢“玩”,越有科技含量的越喜欢。还有一大套“玩”的理论,他说:过去讲活到老,学到老,现在还要加一个玩到老。 还说:寿自“玩”中来。他还写过《儿童玩具小论》、《玩具(大纲)》,1999年末,他出席了北京国际玩具博览会,并做了讲话。于是他得到了一个绰号——“大玩学家”。
于老虽然是著名经济学家,却于晚年又喜爱上了文学,还出版了几本散文集,如《古稀手迹》、《碎思录》、《窗外的石榴花》等,自诩为“21世纪文坛新秀”。
于老情感细腻,他记住了好多亲朋的生日,并及时表达祝愿。让我深信这一点的是,我也收到过于老那亲切、幽默的贺生电话。来自一位大学者、一位耄耋老人准时的祝福,让人在倍受感动之时,更加领悟了关爱的力量。
于老童心不仅未泯,而且正浓。不仅是他与自己儿孙辈在一起的时候,有时见到我,他也会突然间像一个淘气的孩子,在你的背上敲两下,或拉你一把,然后朝你笑笑,有时还挤挤眼晴,这时你会感觉到那真是一个老小孩对人生愉悦的表达。
也许正因如此,与于老交往的这十多年来,除了工作上的联系,或他来上海,或我去北京,只要有机会,总要挤出时间去拜访探望,或在家里,或在医院,在可以找到他的地方。目的越来越单纯,不再是为了多出他一本书,只是想多看一眼这个学富五车热爱生活的长者,从他那写满近一个世纪沧桑的脸上,多读出一些让人感动与深刻的文字来。
值得我骄傲的是,作为一个编辑,有幸为这样一位世纪老人做“嫁衣”。在于老近百部著作中,曾有7部留下过我作为编辑的名字,实为幸甚。更为珍贵的是,无论是在过去为他编书与交往的过程中,还是现在阅读他那充满智慧的文字时,都不断地让我收获受用不尽的精神财富。特别是他在写给我小书里序言中的那些褒奖之语,让我深感惭愧的同时也在内心长存前辈给予的光明与温暖,为自己做人与做事的标杆。
我曾在写给于老的一篇文章中说过这样的话:“人生百岁,叫做期颐。我真心希望于老在期颐之年再写出一部传世巨作来。”其实,这部巨作,于老早已写完,那正是他自己传奇而奉献的一生。如果让我来取书名的话,我愿以“大光弥远”四个字,隆重地印上这部巨作的封面。
想寄给于老的书至今还静静地躺在书桌上,但我相信,在天堂上的他,一定会看得见书中的每一个字;而作为作者的我,惟愿能在梦中,看见尊敬的于老颌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