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小说戏曲的“心灵投影”

    《心灵投影》一书的最大特色，是以回归心灵文本为解读小说戏曲经典著作的宗旨。读此书即可见宁氏之“识照”，并可见其在对古代小说戏曲经典之作的“披文入情”“沿波讨源”的功夫。

    宁宗一是古代小说、戏曲研究家，颇为该领域研究者所推重。我曾读过的他的第一部著作是《宁宗一小说戏剧研究自选集》，当时已为他独特的视角和论述所折服，之后又看过他的几本著作。而现在案头这部《心灵投影》，是继其《心灵文本》《倾听民间心灵回声》之后的又一部解读古典小说戏曲经典文本的力作，这三部书也构成了其“心灵三部曲”。

    解读古代小说戏曲作家传世的经典文本，做他们的知音，何其难哉。一千五百多年前六朝著名文学批评家刘勰在《文心雕龙·知音》一篇中就曾感叹：“知音其难哉！”在对文学作品出于创作者之手和入于鉴赏者之目的双重关系进行探析后，刘勰认为，如果要成为作者的知音，必须透过作品的形式层面全方位、立体地探究作品的底蕴，具有深远的“识照”。“识照”之“识”，是说鉴赏者、批评者的价值判断能力，“照”则是指对作品的整体审美体验和感受。

    《心灵投影》一书的最大特色，是以回归心灵文本为解读小说戏曲经典著作的宗旨。读此书即可见宁氏之“识照”，并可见其在对古代小说戏曲经典之作的“披文入情”“沿波讨源”的功夫，来探究小说戏曲作者的“为文之用心”。来新夏先生在为《心灵投影》所写的序言中说：“全书以心灵史观点为核心，多层次、错侧面、多角度展示其回归心灵之理念……无不运其庖丁解牛之刀，鞭辟入里地解释各书作者多为心灵雕刻之巨匠，而小说文本皆为作者心灵之投影。”可为知者言！宁氏全书以心灵史观点为核心，而具体分析过程中则是运用“将心比心，以心会心”之方法。所谓“将心比心，以心会心”，就是以批评者鉴赏者观察、体验、感悟世界和创作运思之心灵，来会通创作者和作品中人物之心灵；因古人之心同于今人之心，我们完全可以以己度人，换位思考，将自己置于古代作者和作品中人物的位置去思考、去行动。正是运用心灵史的观点观照古代小说戏曲作者，才得出《西游记》作者“吴承恩对生活并未失去爱，小说处处是笑声和幽默，只有一个心胸开阔，热爱生活的人，才会处处流露出一种不可抑制的幽默感，他希望他的小说给人间带来笑声”的结论；才会得出《红楼梦》“是曹雪芹心灵的绝唱，是他的心灵自传”的结论；才会得出“他（关汉卿）的剧作整体是一部形象化的心史”的观点。从小说戏曲文本自身去探幽发蕴、去解读作者，无疑会得出更有说服力的结论。

    用“将心比心，以心会心”方法解读古代小说戏曲作品中的人物，在其他研究者或许是偶一为之，在宁宗一则是一以贯之。在《心灵的辩证法——我读〈莺莺传〉》一文中，宁氏分析了崔莺莺在约会张生前“爱而却惧”、“惧而更爱”的心理反应；在预感到“始乱终弃”威胁时“有热爱，有惆怅，有痛楚”的复杂心情；而在后来拒绝张生求见时所赠的诗，则有“哀中有怨，怨而不馁”的心态。《另一种精神世界的透视——关汉卿〈谢天香〉杂剧别解》一文中，宁氏贴着谢天香这个剧中人物的心灵，揭示出关汉卿本剧的创作意旨是“仅仅是写了一个身陷风尘的妓女想跳出火炕的急切心理和愿望”，而谢天香“只是要求过正常合理生活的女性”。我们可以看到，宁宗一通过心灵史的观点得出的结论，更合乎作者和作品本意，也更符合生活的逻辑。

    《心灵投影》一书的另一特色，是以美学观点审视小说戏曲经典文本。古代文学作品的研究，可以从文献学、史学、美学和哲学等不同层面入手。宁宗一没有走传统的文献考证的路子，而是从美学、哲学层面进行论述，从而发掘古典小说戏曲作家的美学贡献。宁氏的小说美学研究，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对《金瓶梅》的研究。《心灵投影》一书是其研究成果的最新结集，也是其小说、戏曲美学研究的又一部集大成之作。他主张将小说戏曲的经典文本进行文学的、审美的和哲学意蕴的审视，而反对消解作品文学性、诗性的解读，反对形形色色的“伪考证”，《心灵投影》中一篇文章的题目即可说明他的这一观点——“考据，不应该遮蔽审美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