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一些影视作品里,精神病患者被娱乐化了,成为文学描述的对象。然而,翻开小安的这册《我们这儿是精神病院》,会被作者小安的真实生活片断打击,这册书布满了大于日常想象的疼痛感,是无声的绝望,是折磨,是永远也无法体会的伤感。
你知道精神病人是如何到精神病医院的吗?他们中有一多半的人是被骗进去的。小安在《疯子是怎样来到精神病院的》一文里,写了多个被骗进精神病医院的个案。比如小安第一次去接一个精神病人的情景,是在一个麻将馆里。那疯子一直在逼着其他人和他打麻将,小安和医生们一起坐下来陪着他打,并说好了规矩,如果他输了,就要跟他们走。于是,三个人联手对付这个麻将中毒者。那个人说话算话,输了麻将就和小安等人到了精神病院,到了以后,仍摆麻将桌,和一群疯子打麻将。还有一个被丈夫骗到精神病院里的女病人,有妄想症,天天担心有人害她,将家里的防盗门换了一个又一个。有一次,丈夫带着她去买了防盗门,然后,带着防盗门就来到了小安所在的精神病医院。小安说,这个女精神病人,看到精神病院里一道又一道的铁门,好多了,心里不担心了。当然,精神病医院里,也有自己来的病人,但多数是之前已经住过的,后来治疗得差不多了,家人将他接走,可是过不久又犯病的。
精神病医院是什么样子的呢,总会有人好奇。除了电影电视里的片断,现实中,也总会有人好奇的。小安写了这样一个好奇的人,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站在她们医院的大门外隔着铁栅栏向里面看。好玩的是,这个人总是穿着一件红衬衫,他还抽烟。小安和同事小情注意到了他。让他进来看,他有些害怕,怕精神病人发病了会打他。结果小安就说,不会。他还是进来了,在医院里走了一圈,碰到一个女病人,那女病人对他说,天气很好啊。他就回答说,是啊,有白云阳光。那女病人便很生气地离开。这个观察者当然不明白,小安知道,小安写道:“这个人说话颠三倒四的,暗号也不知道,他明明应该说飞机狗屎……”
疯子中有千奇百怪的人,比如有喜欢不停地给119打电话的人,有发明家,有酒精依赖症,有偷窃惯犯,甚至还有自闭症和其他重症后遗症患者。相比较这些,最让人难过的是有暴力倾向或有过杀人经历的病人。读起来,有想象不出的惊恐,这些病例让我们对人性的错纵复杂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
有一个男疯子,有幻视症状。比如他走路,走几步就会摔倒,不但摔跤,嘴里还喊,说,哎哟,踩到西瓜皮了。又摔倒呢,嘴里喊的内容变了,踩到香蕉皮了。小安和同事们,就要不停地将他扶起来。他是幻视,在幻想中看到西瓜皮遍地,他躲不过去,只能摔倒了。照理说,这样的细节很符合我们对精神病人的文学想象,生动,有趣。可是,这个人,在父亲睡着的时候,将父亲的头割了下来,割下来以后他并不知道已经杀死了父亲,在他的幻视中,父亲的头颅是南瓜地里的一个南瓜,他割下父亲的头还高兴地想给父亲呢。读到这里,心疼如刀割啊。
还有一个叫万素的女病人,喜欢光着身子,大冬天的也是。有暴力倾向。她的暴力倾向很怪异,比如喜欢打一些长得比她漂亮的女人,又或者是怀孕了的人。小安的女同事高音当时正大着肚子,有一天遇到万素,被她一脚正踢中肚子。高音吓得捂着肚子就跑,一边路一边喊救命。这位女疯子在病房里折腾了很久,搞得整个医院里漂亮的或者怀孕的女护士都调离这个病房。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大个子女疯子看不惯万素,趁着万素疯跑的时候用脚拌了她一下,万素跌倒在地。这一下,她醒了,精神恢复正常,只是腿摔得骨折了。
有一个小插曲,有趣。就是这个万素用脚踢过的护士高音,生下了一个极其健康的孩子,这孩子大约是得了万素那一脚的真传,刚生出来就给了接生的护士一脚,那个被踢的护士说这孩子将来一定能成运动员。果然言中,高音的儿子最后成为一名足球运动员。
这册《我们这儿是精神病院》的作者小安,是一个诗人,也是成都第四人民医院的护士,且在这个精神病专科医院工作了近二十年。在行文里,能看得出,她笔下的她自己,以及她的同事,都有着类似精神病人的生活作风和语言习惯。但比我们这些普通人多了一些能承受病人暴力的悲悯。
正如小安在《关于精神病医院的说明》一文里写到的:“比如我们挣的钱里面,确实有一项是挨打费,国家给的。”哪一个精神病医院的护士没有挨过病人的打呢,甚至,还会有生命危险。这是我读这本书的感受。
小安的书写是报纸专栏的结集,因为发表字数的限制,多数篇章都停在浅尝辄止的层面上。但是那些在她笔下来回奔跑的精神病人的确就在她的日常生活里,所以,她写得自然而真实。这本书适合一些对精神病人有窥探欲望的文学青年们阅读,它有细节有感情,有温暖有叹息,是中国精神病医院的一个切片介绍,是一册简要的说明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