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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3年09月04日 星期三

    漫长的告别

    沈胜衣 《 中华读书报 》( 2013年09月04日   11 版)
    《漫长的告别》,[美]雷蒙德·钱德勒著,卢肖慧译,南海出版公司2013年7月第一版,39.50元

        如题的这本推理小说,其实我一开始是为书名而买的。

        当然,对于作者钱德勒这位“硬汉派”侦探小说代表作家,本也久闻大名。而读了日文版译者村上春树的译后记(南海出版公司最新推出的卢肖慧中译本附了这篇长文),对其人其作获得更深了解,不无心有戚戚焉之感,特地多摘录一些:

        钱德勒1888年生于美国,自小父母离异,青少年时期流寓英国,积累了纯正的文化素养和写作功底。回美国后参过军打过惨烈的仗,是所在部队唯一生还的人。战后,他一度当上大企业高管,却因为酒精与女色中年失业,四十多岁才重拾青年爱好去做作家。他喜爱古典文学和诗歌,但迫于生计不得不写能快速来钱的东西,惟有将文学才华倾注在畅销的侦探小说里,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和地位,塑造了迥异于过往侦探形象的系列主人公马洛。此后他受雇于好莱坞当编剧,也取得成功,却仍非他所素愿,1959年去世。他是个性格敏感而矛盾的人,毕生深爱着比他大十八岁的妻子,有时却又游戏女色。他年轻时的抱负是当诗人,但只能以反传统的推理小说在文学史留名,然而,“他属于那类不管发生什么,不写就不能活的人”,“不管是什么———即便是私人的信件或笔记———都必须完美地写出来。把文章写好,对他来说,是一项重要的道德观念。

        他笔下的主人公,“默默承受着那宿命般巨大的力量”,“即便明知会失败,仍挺直身躯努力迎上,不辩解,也不夸耀……胜负早已失去其重要性。重要的是尽可能地将自己制定的规范坚持到最后。”———“人类抱有的美好幻想和它不可避免地引发的深深幻灭”,“面临这种崩溃的危机或者是预感这种危机即将来临的人们所展示的美学和道义”,这些是钱德勒作品的内涵底蕴,村上春树视为不仅是推理小说的、而是“文学整体的一大福音。”

        《漫长的告别》这本代表作,是钱德勒在去世前的妻子病床边照顾期间写成的,也寄寓着对挚爱“漫长的告别”的心情。村上春树说,他从中学以来几十年间反复多次阅读过这本“准经典小说”,盛赞其“文章的优美”,让他惊叹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东西。”说此书“将钱德勒的独创性的特质以最为优美和激进的形式体现出来”,是“完美的杰作。”

        像村上春树一样,我也首先注目于钱德勒的文字风格,果然很赞,有点重拾早年读海明威的快感:朴实,冷静,犀利,不动声色,将人的精神活动(以及案情发展)通过对话、动作、场景的素描来呈现。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余味”。这是处处有余味的文字,让人击节叹赏。

        之所以先谈文风,因为钱德勒并不以情节紧凑先声夺人,他写的不是那种故事紧张扣人心弦的侦探小说,而是侧重人物的塑造,心理和氛围。他奇特地把优雅与粗野混合在一起———文字和主角皆如此———写出马洛这个硬汉侦探及围绕他的浮世众生相,在蔑视着这个世界的嘲讽刻薄中掺着淡淡的忧伤,如同没有水的游泳池那般落寞。

        慢慢故事也好看了。马洛,知识分子气质的、愤世嫉俗的马洛,外冷内热,强硬而又有点不合时宜的浪漫的马洛,孤独的马洛,他辛辣地批判社会和体制(顺便,钱德勒还借他的口谈到至爱的酒与写作),无所谓地冷对这个城市和世界(第38节结尾那段都市夜景的叙述非常精彩);然而,为了给一个欣赏的虽则交情不深的朋友洗冤,他不顾安危锲而不舍地追寻(村上春树所谓坚持自己的规范挺身而上),揭开强权者捂着的盖子,要给亡友一个交代,以此作为对亡友的正式道别。(村上春树所谓将自身微弱的道义顽强地守护到最后。)

        心愿已了,马洛心力交瘁,这大概还因为,他揭出的凶手是曾产生过美好情感、有过微妙关系的人,而仇恨与阴谋的起源也足可哀悯:只为不能忍受当初刻骨铭心的爱人,让时光改变得庸劣卑贱(第45节的遗书告白让人动容)。

        在这样的疲倦空虚中,好像是给马洛和读者一点抚慰,出现了一段露水情缘。会与那女配角如此相欢,初看感到突兀,但回想起来是有伏笔的,哪怕只是一杯共同喜爱的酒,都寓示他们有着心意相通的东西,神秘而纯粹。他们(包括马洛为之出头的朋友)是灵魂共鸣的一路人,而女主角始终不是。(钱德勒的笔下连路人甲乙都写得很好,几个配角身上更是多少带着谜,某些情节貌似不合看来并非作者的疏漏。)而且,我们要知道,有时虽然爱得没有那么深、甚至没有爱,孤寂中的刹那相依也可触动深心,于是,一夜情后的早晨,会让面对诡诈麻烦风浪挫折都不为所动的马洛,生出这样的哀伤:

        我们道了别。我目送出租车消失。我走上台阶,走进卧室,把床弄乱再铺整齐。一只睡枕上留着一根长长的深色头发。我心里坠着一块铅。

        法国人有一句话形容那种感觉。那些杂种们对任何事都有个说法,而且说得总是那么贴切。

        道别等于死去一点点。

        (引文糅合卢肖慧译本和此前新星出版社的宋碧云译本。)

        ———如果小说仅止于此,写到这第50节结束,也不失为一部出色的作品,已够让人“心里很重很重的感觉”。可是,钱德勒还以冷冷如刀之笔,又写了后面三节,真相之后的真相,把前面的一点文艺情调洗出一个虚无,让最后的悬疑落实,也让仅余的美好落空。貌似喜剧的大团圆结局,却是一场“空心人”的悲哀,使那个出于道义的艰难道别成为反讽。情义已尽。除了曾经的情义,这个世界依然、永远是浑浊无聊。

        然而,那孤独者在意的,也就是这个混乱无稽的世界里,曾经有过的一点情义吧,哪怕他为此付出了那么多代价,哪怕最后依然是幻灭……

        所以,村上春树没有夸大,译者卢肖慧在报刊撰文介绍时也没有夸大:这是“一部文学的推理杰作,更是一部推理的文学杰作。”恰巧几乎同时在读的友人则如此比较:通常,侦探小说中,真凶落网之日就是盖棺定论之时,这本书真相背后的真相让人无语,感慨万千;通常,侦探小说中,谜面是谋杀,谜底是真凶,这本书中,谜面不变,谜底却远比凶手曝光更深不可测;通常,侦探小说中,杀人动机是全案甚至全书的K“y,这本书中,侦探成了最迷人的角色,他的破案动机(和相关故事)成了最耐人寻味、意味深长的一种人生况味,罕见地在案件背后写出情怀。

        对我而言,耐人寻味的还在书外,那些同心的巧合,那些说不清的隐隐对应,以及,一开始看中的那个书名。The Long Goodbye。偶然见到,一下子心里感慨,一些前尘,一些近事,都是如此,“漫长的告别”……

        “分离就是轻微的死亡。是为了所爱的死亡。”“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所以,那些漫长时日中的告别,说了一次又一次的再见,拖拖沓沓总也告别不了,既是让自己永远陷于人生到此可以一死的心境,也是为了不让所爱的死去、为了不死……

        ———2013年8月上、中旬。读写中,反复听着多年前黄耀明的一张大碟,他唱种种《明日天涯》的《下落不明》,唱离别时没话可说沉默中挤熄最后一支烟、万般恩爱缠绵后留下渐冷热毛毡的《艳阳天》:“并肩出发,糖果同行;明晨雾散,已各走一方。”是这样。然而,那么久远了,歌与事,依旧怆然,依旧在那情景中漫长无尽地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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