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纯晖是我的老朋友,每年我们至少相聚一次,那是一年一届的全国文学院院长联席会议。她是受大家尊敬的一位院长,在福建,由她一手打造并主持的文学沙龙已连续办了好多年,成为榕城文化生活中一件很有影响的活动。最近出版的《出生地》,是她多年散文创作的结晶,由此我们更进一步认识了吕纯晖,看见了文学的,以及文学之外的她。
吕纯晖的散文,很多篇什,我是当做纪实文字来读的。写实,是她散文的一个重要特色。她善于把生活中经历的事情,以灵动活泼的笔触,娓娓道来,朴素本色,不见涂饰。《马蜂窝》是一篇纯粹白描记事作品,十五楼住宅外一个篮球那样大的马蜂窝,如何对付?事情不复杂,但过程费周折。作品就写这个过程,写得让人既好气又好笑。最后问题的解决很简单,一场台风把那“恶霸”消灭了。与其说作者在这里写马蜂窝,写“恶霸”马蜂,不如说是写那些客客气气彬彬有礼并且还显得兢兢业业忙忙碌碌的人,一群居于有关岗位的从业者。在一组组跳跃腾挪的镜头和随机点染的笔墨之后,文章收束处,作者写道:
去年的景象,今天大不相同。但是房子还是去年的房子、前年的房子、早几年的房子。房子嘛,堂堂正正,坦坦荡荡,端的是钢筋水泥、石头沙子、砖头瓦片……只要不遭拆迁,只要不遭地震,风吹水流二三十年后还是房子。破一点旧一点也还是房子。而马蜂窝呢?拉开窗帘,去年闹得乌烟瘴气的十五楼房檐下方,只留了一个海碗那么大的疤痕。对于一套房子或一幢楼,一个疤痕算什么呢?
似乎漫不经意的口吻,但读来却明明感到作者另有所指,让我们内心生出一丝寒意。这里的马蜂窝,不是长在一幢楼的屋檐下,而是长在我们社会的肌体上,而它,并不好铲除。
类似的感觉,在读《乡下的事》又一次泛上心头。母亲和儿子去二十里路外的三洋镇看望祖外婆,作者刻意隐退,仿佛仅仅起到录音机作用,将母子对话实录下来,但却表现了这个家庭几辈人的命运和那个叫做三洋镇的乡村在新旧交替过程中的生活情状,读来让人心中五味杂陈。
吕纯晖的作品,没有一惊一乍,鲜见重彩渲染,无论写人,还是记事,她总是绕开或者压下表面的浪花,不动声色地引领读者走向文字背后,走向生活和情感的深处,那里,埋藏着她最看重的东西,她用她的方式将其开掘出来。我们发现,在冷色叙述基调中,着力探寻和彰显那些柔软的、带有暖意的情和事,是吕纯晖散文一直努力的方向,也构成了她的散文的重要特色。
《夜茫茫》写作者与与两名外地打工女子在旅途的短暂交往。从接触到分手,无波无澜,但人与人之间那种友善、信任、对弱者的同情体恤,以及打工女子的感恩情怀,都显示了作为人的宝贵品格。在人生旅途,这种品格相伴,有如茫茫夜色中的灯火,让彼此感到温暖,获得前行的信心和力量。《小楼和我的愉快旅行》是一段类似的经历,稍有不同的是中间多了一节插曲,差点闹出误会,但最后还是以一种温馨的结局让我们坚定了对人和生活的信心。写路上与陌生人交往,还有一篇调子格外沉重的《出租车司机说》,人生路上的凶险危机,不可预知的灾难风雨,让我们感到压迫感到窒息,但在这苦涩中,有一种渗透力很强的能量让我们心中的块垒渐渐消融,那就是同情心与悲悯意识,以及由此产生的助人的善行。作者用“有核珍珠”做比方,沙砾陷入蚌贝心的结缔组织,珍珠囊分泌珍珠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层复一层把沙砾包裹起来即成珍珠,这种珍珠被称为“有核珍珠”。强烈的病理刺激,最终却滋养了明亮的、纯洁的、温润的珍珠,做人,即应升华到这样一种境界,正如作者所讲:“即使到了天寒地冻的人类冬天里,最好的办法还是保持心灵的纯洁性,因为纯洁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这种纯洁的力量,洋溢在吕纯晖的作品里。在《映山红》里,我们从那位高个头战士身上可以看到;在《白菊花》里,从卖菊人身上可以看到;在《三洋的鸭子》中,“我”和阿姨以及阿姨的女儿碧金彼此间由爱心搭建的感人关系,更让我们感受到这种力量温暖的光芒。无论生活的底版多么暗淡,吕纯晖总能抓住哪怕纵使一闪的亮色,用自己的心灵将其激活,让它在我们眼前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