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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3年07月31日 星期三

    《日诞之地》:印第安人自己的讲述

    张廷 《 中华读书报 》( 2013年07月31日   18 版)
    莫马迪

        提要:《日诞之地》是印第安文学最重要的作品。小说出版后好评如潮,于1969年获普利策小说奖,被列入美国文学经典,是美国学生必读的文学作品之一,于1987年被改编为同名电影。这是一部怎样的作品呢?

        一

        每个印第安部落都有各自的文化、语言,宗教信仰也不尽相同,不少北美原住民认为,将来自不同部落的他们统称为“印第安人”并不恰当。著名作家迈克尔·多里斯(Michael Dorris)、杰拉尔德·维兹诺(Gerald Vizenor)等主张用具体的部落名称代替“印第安人”这一笼统的称呼。美国目前有数百个印第安部落。

        《日诞之地》的作者莫马迪对多个印第安部落十分熟悉,这与他的部落身份和生活经历密切相关:他的父亲是基奥瓦人,母亲的曾祖母是彻罗基人;莫马迪出生后不久就被带到基奥瓦保留地生活,一岁时随父母前往美国西南部,在接下来的数年里,全家先后在纳瓦霍、阿帕切和普韦布洛的保留地上生活过。

        《日诞之地》主要涉及三个部落:基奥瓦、纳瓦霍和普韦布洛。与纳瓦霍人和普韦布洛人相比,基奥瓦人更接近大多数电影所塑造的印第安人形象——扎着辫子,脸上涂着油彩,打仗时除了裹着围腰布外几乎什么也不穿;住在圆锥形帐篷中的他们天性好斗,骁勇善战,精于马术,是抓捕水牛的好手,直至19世纪他们才开始与白人接触。

        在这三个部落中,普韦布洛人很可能是最不好战、居住地最为固定的。目前,普韦布洛人主要生活在新墨西哥州,他们的村庄大多位于格兰德河沿岸或附近。

        如果说天平的一端是“好战”,另一端是“和平”,基奥瓦人和普韦布洛人分处天平的两端,那么纳瓦霍人则介于二者之间。纳瓦霍人用本族语称自己为迪内人。他们曾像基奥瓦人一样四处游牧,骁勇好战,从现今的犹他州一路迁至亚利桑那州中部和新墨西哥州。但从传统意义上说,纳瓦霍人的家乡一直位于一片基本呈正方形的区域,四方由四座“圣山”环绕。如今,他们的保留地主要位于这片区域。

        纳瓦霍人经历的最重要的历史事件是1864年纳瓦霍大搬迁(Long Walk)。当时,纳瓦霍人拒绝白人在他们的土地上定居,美国政府便武力胁迫他们横穿新墨西哥州,移居该州东部靠近得克萨斯州边界的雷东多丛林,那儿对纳瓦霍人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美国政府意欲使他们安定下来,成为不问战事的农民。由于土地贫瘠,在随后的七年里,数以千计的纳瓦霍人死于饥荒或疾病。直至1868年,政府才允许幸存者返回故乡。

        纳瓦霍人还因纳瓦霍密码(利用复杂难懂的印第安部落语言作为密电码始于一战期间,当时乔克托语曾被美军用来编制密码。二战中,美军在太平洋战场上主要使用纳瓦霍语编制密码,而在欧洲战场上使用科曼切语编制密码。)而闻名。纳瓦霍语主要用于口头交往,其语法、声调、音节复杂,几乎只有人类学家和语言学家才书写这种语言。二战中,纳瓦霍人被征召入伍,其中一部分被训练为密码员。他们用该部落的日常用语和自行设计的暗码词汇编成密码,就连未经训练的纳瓦霍士兵也无法破译。二战中,这一“最简便、最快速、最可靠”的密码及时、准确地为美军传递情报,屡建奇功。纳瓦霍密码员们几乎参加了美军1942年至1945年之间所有的对日作战。他们在战略要地硫磺岛激战(二战中日军和美军为争夺硫磺岛进行的激战(1945年2月16日至3月26日),是二战中太平洋战场上最惨烈的一场战斗。路易丝·厄德里克在小说《爱药》中曾提到艾拉·海斯与其他四名海军士兵在该岛上升起美国国旗。美军士兵在该岛插上国旗的照片成为绘画、雕塑和邮票的图案。)中用纳瓦霍密码发出了数百条密码,无一差错。美国军方承认,没有纳瓦霍密码美国海军永远拿不下硫磺岛。

        二

        美国政府对美洲大陆的印第安人一直怀有非常复杂的心态,推行了一系列针对印第安人的充满暴力和虚伪的政策,声称这些政策旨在帮助印第安人发展,摆脱愚昧和贫穷,走出黑暗,进入文明社会,让他们与白人携手走进光明。这些政策五花八门,不一而足。当代美国印第安作家几乎不约而同地把矛头直指这些政策,揭露不为人知的事实真相。例如,路易丝·厄德里克的《爱药》猛烈抨击了冠冕堂皇的美国印第安政策:粗暴地把印第安人驱逐到密西西比河以西,把他们限制在保留地,强行改变他们的宗教信仰,强迫他们的孩子进入寄宿学校。厄德里克借人物之口,揭露这些政策实则是为了掠夺印第安人的土地,挤压他们的生存空间,破坏他们的文化,造成了不可逆转的影响。西尔科的《典仪》揭露了大部分读者并不知情的事实:1848年,美国军队在印第安人中故意传播天花病毒;美国国家林业局和新墨西哥州政府攫取印第安人的土地,后来在20世纪20年代卖给得克萨斯州的白人牧场主;20世纪40年代的铀矿开采造成印第安人土地污染,美国政府支付封口费让印第安人保持沉默。

        《日诞之地》通过印第安人自己的叙述,揭露了二战和《印第安人重新安置法》(印第安终止政策的一部分)等重大历史事件和政策对印第安人的影响。美国印第安人历来在战争中无法袖手旁观。独立战争期间,大部分印第安部落站在英国一方,反对独立,但最后被英国人抛弃。在历次战争中,和其他族裔相比,印第安人参战的比例一直很高(在一战、二战和越战中,分别有一万余名、四万余名、八万余名印第安人应征入伍。)。《日诞之地》的主人公阿韦尔应征入伍的动机在小说中没有明确交代:也许是政府的鼓动让他热血沸腾,也许是印第安人固有的勇士精神驱使着他。阿韦尔在陌生的土地上与白人并肩作战。战场就是人间地狱,血肉横飞,尸陈遍野。他似乎并没有立下显赫骄人的战功。在与他并肩作战的白人士兵眼里他非常滑稽可笑:“那个酋长爬了起来。噢,天哪!他竟然一咕噜爬起来,跳来跳去,朝那该死的坦克大喊大叫……朝坦克竖起中指,大喊大叫,跳起了战舞。”战场上可怕的经历如噩梦一般萦绕在他心头。他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退伍回到家乡赫梅斯村后,战争的阴影在他心头挥之不去。故乡的山水并不陌生,但他无法用部落语言与周围的人、甚至外公交流,整日沉默寡言,在赫梅斯村普韦布洛传统的决斗仪式中笨手笨脚,洋相百出。后来,他似乎莫名其妙地杀死了在仪式上击败他的那个白皮肤男人,获刑六年。

        20世纪四五十年代对美国印第安人来说可谓多事之秋。除了二战,当时美国政府推行《印第安人重新安置法》,帮助印第安人在城市里找工作、住房,为他们提供交通补贴和职业培训。正如《日诞之地》里贝纳利所言:“他们替你付进城的路费,帮你找工作,找地方住下来;估计你要是生病了,他们也会来照顾你。你什么都用不着担心。”美国政府企图借此一劳永逸地解决印第安人问题。也许是保留地上的就业机会少得可怜,也许是五光十色的大都市让阿韦尔心驰神往,也许是政府的许诺和帮助让他心动,三十出头的他出狱后从偏远的保留地去白人占主流的大都市洛杉矶闯荡。但是,他空有一身蛮力,身无长物,没有一技之长,没有时间观念,语言不通,只能“保持高傲的沉默”。他处处觉得不自在,“内心已经扭曲了”,不适应城市生活,生存空间逼仄,只能在社会底层徘徊。更糟糕的是,他在城里常遭白人的歧视。假释审查官、社会福利机构的工作人员、安置办的人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事找上门。他与白人和其他族裔交流困难,与印第安人抱成团,生活在与外界隔绝的“格托”(Ghetto)。他好不容易找到工作,但不久就被解雇。他整天喝得酩酊大醉,借酒消愁,后遭到白人警察马丁内斯无故毒打,去找马丁内斯报复时遭到更为严酷的毒打。和战场上的经历一样,洛杉矶的生活是一场噩梦。他乡虽好,终非故乡。阿韦尔在别人的城市里无法做梦,他知难而退。乡思如井,点滴情深。此时的故乡在阿韦尔看来更富有诗意:在那儿,贝纳利将与他放声歌唱,迎着第一缕阳光骑马上山,看壮丽的日出,看太阳在微风中冉冉升起,看光芒洒遍大地。最终他踏上了回家的路。

        三

        《日诞之地》讲述了参加二战和进入城市谋生的印第安人痛苦辛酸的经历。但如果仅仅这样阅读,显然低估了《日诞之地》的艺术成就。《日诞之地》用大量的笔墨饱含深情地描写了美国西南部奇特的地貌、景物和深厚的印第安文化。莫马迪用充满感情的眼睛观察,景物反过来触发他创作的冲动,可谓“情往似赠,兴来如答”。广袤的美国西南部在白人的眼里荒凉贫瘠、毫无生气;世世代代在此繁衍生息的印第安人觉得这片土地有着特有的生机:昼警夕惕,看似平静,但暗藏杀机。为了生存,走鹃、鹌鹑、鹰、响尾蛇、郊狼都各出绝招,使出浑身解数。在阿韦尔眼里,只有格兰德山谷才能展现天空的辽阔和雄伟。每一次看见格兰德山谷,他都得屏住呼吸,那儿似乎有一道奇特而耀眼的光芒照射着整个世界。

        印第安人有悠久深厚的文化,但自视甚高的白人历来视而不见。《日诞之地》展示了印第安人富有生命力的文化和对自身文化的自信,莫马迪对印第安文化的热爱和自信跃然纸上。通过赫梅斯普韦布洛人追捕邪恶的奔跑、圣雅各日的活动、优美的纳瓦霍颂歌、有关纳瓦霍人起源的传说、洛杉矶泛印第安救济会堂的取香接福仪式等,印第安人的文化得到了生动的展示。莫马迪认为,现代文明是白人强加给印第安人的,白人的入侵和征服并不能改变他们的信仰。他直白地说:“镇上的人几乎无欲无求。他们不期待什么现代文明,从没改变过自身的基本生活方式。小镇的入侵者花了很长时间才征服他们;四百年来,他们被强行皈依基督教,但他们仍坚持用塔诺语向古老的天地神灵祈祷,依然有什么吃什么,有什么用什么,一如既往;他们有自尊,有鉴别力。”他诉诸于读者的视觉和听觉,让读者走近印第安人的土地,感受那片土地的气息和脉动,走近他们深厚的文化,走进他们丰富的情感世界。

        在以往由白人书写的历史和文学中,印第安人基本都是被叙述者,处于静默和边缘的状态;美国政府的印第安政策被粉饰,印第安人很多时候消失了。由谁讲述故事不可小视。英国后殖民批评家艾勒克·博埃默(Elleke Boehmer)说:“讲述历史意味着一种掌握和控制——把握过去,把握对自己的界定,或把握自己的政治命运。”在《日诞之地》中,印第安人讲述自己的故事,变成了叙事者。莫马迪在小说中赋予印第安人主体性,他们不再是被凝视的对象,而变成了凝视者,小说的叙事变成了逆向凝视。历史和文学的筛眼很大。在白人书写的历史和文学中,《日诞之地》里讲述的内容基本被有意或无意地筛掉了。莫马迪通过印第安人自信、自豪的讲述,消除了对印第安人的无知,唤醒记忆,抵抗遗忘,实现昆德拉在《笑忘录》中借小说人物米雷克之口所说的“人与政权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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