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永远幻想着用最新鲜的心灵拥抱一个美好、充满离奇想象力的世界。
作为时代的参与者和观察者,我也深深感叹中国社会行进在一个匆匆前行的历史过程当中,城市化的进程和现代化的脚步是如此影响力巨大地在改变着我们的周遭。我们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猛醒,记忆中的泥土芳香和自然风景已经离我们越来越遥远,传统风俗和个性化的手工艺已日益成为传说的一部分。很多次,我听见童年的自己在呼喊:远离了自然的童年,失去了传统传承的童年,是不是幸福的童年?
我相信,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已经意识到,自然缺失、传统断链,对童年而言是一场多大的巨大的牺牲和损失。
以我自己的感受出发,作为一个有着乡愁情结的人,当我踏上记忆中的故土,我惊诧故土今日的面目全非。我记忆中的小村子,已经圈入政府征收的范畴。即便找遍整个村庄,已经很难找到一条童年岁月里随处可见的清澈见底的小溪,更难重新觅得曾给我们带来无数快乐的七彩小鱼了,而无数次在我梦中飞舞的白鹭也只能在偶尔的机缘巧合中看到他们孤单的身影了。曾经美若天堂的白水河堤上现在却矗立着无数钢筋支架,它们像一个个钢铁巨人把柔媚无比的白水切割开来,变成了一个个私营老板的采砂场。我记忆中满村子的酸枣树,那一棵棵曾经给我们带来无数美味记忆的野果树,已经和永远消释的曾经树下浓荫中光着膀子疯跑的日子一起遍寻不着了。
那些站在镇上的同当时的我一般的孩子,他们骑着时髦的捷安特,穿着崭新的耐克,玩着手机里的游戏,他们的神情完全和他们的穿着一样,已经完全不再属于纯朴乡村了。我相信他们已经很难想象,一双光脚丫子踩在泥土里会有怎样特别的感觉,赤足奔跑在乡间小路上又是如何自在舒坦。这里不再是自然的乡村,而变成了城市的一部分,变化的不仅仅是风景,还包括孩子们的心灵。
我再讲讲我的一次记忆深刻的体会。去年,我带着小女儿在老家过春节。我很惊讶我们儿时最向往的除夕夜讨糖果节,现在的孩子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孩子们坐在家里看春节联欢晚会、吃着点心、打着电子游戏、玩玩花炮。他们说,过年也没劲。于是,我灵机一动,说,我们来玩个有劲的。于是,我带着十来个孩子,排成一条长队,像我们儿时那样,去给村子里每户拜年,讨糖果。几乎每户人家都抓着糖果追出来,激动地叫道:“明年还来啊!明年还来啊!”而孩子们则兴奋得嘎嘎直笑,他们鼓鼓的糖果袋里装得满满的,我以为那里面装得最多是他们的快乐,没心没肺的快乐,以及在人情中自然流露出来的那种满足感:这些本该是他们最自然最本真的童年生活的流露。这次灵光一闪的行动算得上是一次小小的恢复传统的实验。在这个简单的传统节目中,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听到孩子发自内心的欢乐的笑声。原来,要让他们快乐,并没有那么难。传统节目在孩子眼里仍然有着古老的神秘魅力。
这些经历让我深思。我越来越疑惑丰富的物质化和电子化最终是否会给孩子们带来童年期待中的快乐和幸福,因为我在他们眼中,很少看到孩子特有的让他们眼睛变得闪闪发光的好奇和憧憬。一切都变得不神秘了,不新奇了,不好玩了。也许只是因为他们被逐出了自然的神秘园,像一群连根拔起的人,他们很难真正拥有自己的童年之根,才会如此难以满足,难以有发自内心的幸福感。
我相信正在经历这些过程的孩子并不在少数。我那么确信在孩子与自然之间,存在着如何密不可分的精神联系。孩子应该是大自然中的孩子。孩子应该在自然的天籁中成长。孩子应该从小感知到自然生命中的节奏和气息。孩子应该从小建立与自然中的动物、植物之间的情感纽带。如果已有前车之鉴,我们为什么还要重蹈西方工业革命的推进以毁灭整个田园生活为代价的覆辙呢?
即便是城市孩子,他们在内心潜意识部分仍然是自然中的孩子,田园的美好和牧歌式的宁静也是他们成长中所需要去体味去感受的。
如果我们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那么我们只能试图在精神层面去尝试着弥补改变。
由此我感到儿童文学作家身上那份责任,儿童文学作家是给孩子们讲故事的人,如果再不向孩子们讲述这些正在消失或者已经消失的部分,包括传风俗、习俗和传统的传奇故事,那么,这一代人心灵中,有很多真的会永远遗落、永远消逝了。
正因为此中种种思考和体验,我想为童年建造一座叫着“花湾”的精神原乡,那里是我的童年,更是我为更多的小读者构造的一座童年梦幻传奇花园。
因为我始终觉得,我们实在值得为童年的幸福付出思考和实践。
因为童年只有唯一的一次。
童年幸福,我们的社会才真正步入文明。
《花湾传奇》,唐池子著,湖南少儿出版社2013年3月,1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