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詹女士可以自行发现读者,她仍然需要传统的出版体系来抵达这些读者。詹女士需要兰登,一如兰登需要詹女士。这实际上暗示,如果连EL·詹姆斯都可以被轻易招安,那么就证明出版商仍然是有用,老出版业死不了。
——《出版商周刊》
“妈咪春宫”为什么这样红
2012年世界出版业最轰动的一桩,该是英国女作家EL·詹姆斯(EL James)的“五十层”三部曲夺占所有主要畅销书榜的首位。为此,《出版商周刊》将詹姆斯选为本行业年度风云人物。
尽管有读者看到此消息的第一反应是“我想死”,但该说詹姆斯女士不愧于这样的称号。《出版商周刊》报道说,詹姆斯女士的“五十层”三部曲已在美国销售了3500万册有余,在世界各地的销量则高达6500万册。出版该书的兰登书屋因此赢得超过2亿美元的收获。也正是凭此底气,兰登吃下了企鹅。巨头吞巨头,兰登上演了一场相当量级的重大合并。
在兰登的外语版权收获中,并没有人民币的身影,原因在于詹姆斯女士作品的内容。“五十层”系列是电视制作人埃丽卡·莱昂纳德女士,在业余时间创作的文学处女作。它最初是以“同仁小说”(fan fiction)的形式,逐章张贴在网上的,是“爱德华与贝拉”专题下众多票友的作品之一,原本供网友免费阅读。爱德华与贝拉是斯蒂芬妮·梅尔所著青春吸血鬼言情小说《暮光之城》的男女主人公,前者是可以为所欲为的鬼,后者则是听话的女高中生。而“五十层”的内容,则被称为“黑色肉欲”的言情小说。由《五十层灰》到《五十层黑》进而《五十层飞》,写的都是纯真女大学生讲述自己享受跨国公司青年董事长暴力摧残的变态故事。“五十层”先是以电子书的形式风靡美国,进而又出版纸质本,缔造了几乎席卷全球的市场奇迹。
和我们这边泡沫剧的收视主力一样,“五十层”的主体阅读者是中老年家庭妇女。按照詹姆斯女士的说法,她写的是“妈咪春宫”(mommy porn),也即给妈妈们看的成人版《暮光之城》。詹姆斯女士还说,最让她惊奇和满足的是,来自大妈们的强烈反响。大妈们说,她们已经十年十五年乃至二十八年不读书了,但在几周之内,她们一气读了个三部曲。
必须承认,与之前写下《哈利·波特》的罗琳女士不同,詹姆斯女士是靠格调不够高大的“三俗”赢得火爆的,因而大多数评论家将其作品视为黄色垃圾。不过更加不同的是,詹女士的作品,最先是由一家叫做“作家咖啡店”的澳大利亚个人出版商,以电子书的形式,通过互联网销售。在网络读书区斩获好评之后,又赶上电子书销量进入纽约时报畅销榜统计数据,于是引发了上述奇迹。詹姆斯女士本人也被《时代》周刊收入了世界百位名人榜,成为虽有争议,却足以影响时代的文学人物。
奇迹带来的,不仅是兰登的盆满钵溢。我们似乎首先可以认定,“春宫”这样的限制级“三俗”,是它畅销的个因,并由此再次印证了凡是畅销的总有庸俗伴随其中的精辟论断。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在“五十层”系列风靡的欧美,“春宫”这样的“三俗”内容,并不在官方限制范围。你只能说这种浅表层次的乐趣,才方便缔造席卷的态势,一如蹩脚俗气的骑马舞令“神曲”《江南Style》举世闻名。但这无法从根本上解释“五十层”畅销的因由。
纸质书vs电子书
于是,网络销售的电子书,不能不引起关注。正如有人说的,这无关作品质量,而在于它对整个行业的全面冲击。互联网使得民间话语和民间意志的表达得以呈现强势。网络的低门槛,为读者发现作品提供了一个宽敞通道,尽管文笔的粗鄙低劣几乎是其天赋一般的通病。由网络赢得口碑继而引起传统出版业的注意进而出版纸质文本,也早已成为一个惯例。由此不妨认为,这意味着电子书对纸质书的替代乃至埋葬意义。但《出版商周刊》却从相反的角度得出结论:即便詹女士可以自行发现读者,她仍然需要传统的出版体系来抵达这些读者。詹女士需要兰登,一如兰登需要詹女士。这实际上暗示,如果连EL·詹姆斯都可以被轻易招安,那么就证明出版商仍然是有用的,老出版业死不了。
或许上述结论听起来过于乐观了。尽管我其实同意“出版商有用”、“老出版业死不了”的观点,但这“有用”和“死不了”的状况究竟如何,尚待观察。而得出上述结论的论据,并不具有压倒性的说服力。面对兰登开出的七位数预付稿酬,任何人都不会犹豫,何况一个文笔拙劣的业余写作者。其实,就“五十层”的case看,招安双方的立意,都挣不脱货币的诱惑,只不过招安者更需要拥有对市场判断的眼光,以及对出版物运作的底气。这或许可以成为传统出版业对抗电子书的一个当下理由,但这个理由未必具有绝对的意义。
电子书的产生及其技术的升级扩展,无疑对传统出版业赖以生存的纸质书构成影响,但也终究只是影响而已。随着市场的调整和时间的推移,这两者之间,或许会形成一种互补态势,而未必是你死我活的替代关系。互联网可以让阅读的门槛降至更低,因为它提供了更加宽松的读品发表管道,但互联网不可能改变乃至替代阅读的习惯。我们不妨说,电子书之于纸质书,是出版进化的一个趋势。诚然,作为载体的变化,这无疑足以称为进化。但正如生物界的进化,并非只有你死我活的替代一条路径。
当电视产生时,便不乏言之凿凿的断言,说电影将会死去。但许多年过去了,电影业依然茁壮地活着,甚至在某种意义上,电视还需依托于电影。类似的例子其实不止于此。话剧也曾遭际这样的判断,但话剧从来也没有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过,甚至时常掀动fans争睹的潮涌。在机器工业横行每一个角落的时候,手工制作反而可以赢得追捧,并且赚得更高回报。这也正如,生物的多样性正是生物赖以生存乃至蓬勃的根源所在。对自己的需求,人类未必就是前门迎新后门送旧那么简单。
纸质书的存活,的确会因为电子书的产生及其升级而发生变化,但还是那句话,那也终究不过是变化罢了。有人说,电子介质载体的产生,如同当年纸张介质载体的产生,将是一场革命。此话诚然,但同时也必须看到,电子介质载体的产生虽然不愧于革命,但其产生的意义,终究不同于纸张介质载体的产生,纸张介质载体的产生之于它的前体(譬如简帛羊皮书之类),优势在于可以海量制作的低廉成本,而电子介质载体之于它的前体(纸张),尽管也有成本因素伴随其中,但更多则是阅读方式的变化。而作为阅读的某种方式,却是不方便轻言对其他方式的替代的。况且,电子介质的阅读果然有其便利的地方,但纸张介质的阅读在便利方面,却也未必尽输于它。纸质的手感,墨香的馥郁,纸质阅读身位的随机,对人类而言都有天然的亲和力。大约正是因此,早就被认为遭到淘汰的线装书,在电子书喷薄的当下,依然有不小的市场。
电子介质的屏幕阅读,未必不会遭遇某种瓶颈,譬如当电力出现空位时,电子阅读的便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而纸质介质的物质阅读,却几乎可以不受影响,穷乡僻壤,深山峡谷,天光之下,乃至油灯蜡炬如豆,都不妨舒展身体,纵意阅读——这还没计算红袖添香所营造的愉悦阅读感受。在由阅读所带来的享受方面,纸张介质起码有不输于电子介质的地方。
也许有人会问,读便读,何必在意享受。其实,享受原本是人类生活中,最不可能消弭的境界。如果切除掉享受,固然不妨有吃饱穿暖看到之类种种行为的存在,然而那只好是活着,其与真正的生活之间,不可以道里计也。况且,就阅读而言,它实际上是通过人的视觉系统而获得的一种享受,而且主要是通过对语言文字的阅读从而实现对大脑皮层的刺激而获得的享受,这个享受无疑是高级动物的高级行为。在这个意义上说,阅读其实原本就是个贪图快乐的事,一如人类其他的感官活动,譬如饮食男女,只不过满足的器官不同而已。
(说明:本文关于詹姆斯的情况,主要参考《中华读书报》2012年3月14日和12月5日的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