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革”这样一段特殊的政治文化空间内,王蒙并未就此搁笔,他坚持写给自己,写出了一个作家的意义和良心。“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3月20日,在知名作家王蒙创作于“文革”期间的作品《这边风景》出版之际做客腾讯书院,畅谈文革桎梏下的文学。
现实与理想:“我不能再等了,我一定要写作!”
1963年王蒙被流放到新疆,开始了长达16年的流放生活,从一个青年人成长为四十不惑的中年人。王蒙说:“1958年中国的政治运动剥夺了我写作的权力,但是我爱人讲,你可以写给自己看。当时,我已经四十岁了,我想我不能再等了,我不能再有一个十六年了,我等不起了!”
1965年,王蒙来到伊犁时,当地的“社教运动”正如火如荼。王蒙说:“我在书中写了当地运动中令亲者痛仇者快的故事,当时这样写没有问题。但是,我写书不是为了写抵抗性,不是要抵抗中国体制。1978年,出版社让我修改这本文革期间的作品时,我发现书中的许多内容过‘左’,不适宜这时的政治气候,就此搁浅。”
78岁的王蒙总结说:“够革命,不够革命,都不能出版。1953到1956年,在创作《青春万岁》时,因为没有写农民革命,作品不好出版。《这边风景》却是太革命了,也不好出版。”
作家与观察:“我惊讶于自己对生活有如此细致的观察!”
王蒙希望自己有一本与以往叙事方式不同的书。流放期间,王蒙乐于做一个默默的观察者和思考者,因而,他能够在书中写出当地的美食佳酿、待客礼仪、婚丧嫁娶,写出包括汉族、维吾尔族等多个民族的多元文化,写出他们的民族舞蹈、音乐、服饰,乃至话语表达方式的精彩之处。他对细节的把握是从头到脚的,甚至连当地人怎么开玩笑、怎么做饭都能细致入微地写到。
“我特别惊讶,当时怎么对生活有那么细致的观察。我现在对当时的很多事儿记忆都模糊了。”他说。从生命史来看,三四十岁正是一个人生命中最有活力的时候,用王蒙的话说,“当时,讲究‘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我还学习了维吾尔语,和维族人民打成了一片。所以,当我把这些都写进书里时,肯定增加了书的可读性。”
王蒙谈说:“文革期间,可以选择的空间十分狭小,要把精力放在有意义的事儿上。有时候,我很感慨这段历史的空白!所以也会在书中写到当地的民族矛盾、闹事儿和各种纠纷,去记录了一些特殊的历史事件。”
政治与生活:“生活本身不可摧毁,无论政治多么空洞”
王蒙称,毕淑敏有句话说得很恰当,政治有时会歪曲生活,生活有时会解构政治。他认为,每个社区都一样,都有好人与坏人,貌似都是好人受气,坏人横行,但是,政治敏感时期就将此解读为“阶级斗争”。他说:“有时候,政治的解读是个命名问题,其实道理很简单,我们生活中到处都有好人与坏人的差别,这很正常。要知道,生活本身不可摧毁,无论政治多么空洞。”
王蒙举例说,他之所以会在书中写农村兴修水利,是有感于人民公社修过水利工程的背景。“这就像集体生活有大生活的情调,在碰撞中也产生了各种玩笑话。虽然动不动就开会,但是男男女女聚在一起,热闹得不得了。革命的意识形态也有动人之处,我们读毛主席语录,我们学焦裕禄,我们学愚公移山的精神。”他说。
王蒙谈到,从这些过去的故事当中往往能感受到那个时代的荒谬,但是,“当荒谬也变成一种生活,对于小说家不完全是坏事儿,生活的细节不可摧毁。”
自由与束缚:“戴着镣铐跳舞也可以跳得很好!”
讲座即将结束之际,王蒙表露了自己的创作心声,戏称自己“也有老实讲故事的时候”。
他说:“这部作品是带着镣铐跳舞的,但是也能跳得很好!书中光人物就一百多个,此前,我没有这种规模的作品。当我写到这些人物的心理、品格,将人物的吸引力、魅力都写出来时,我觉得这是我的活儿!绝对自由的写作有时太容易,很多优秀的创作者,比如说屈原、李白,哪个没有戴脚镣?我希望这部作品能为我自己的中年填补一个空白,为我们的国家也填补一个空白。比如说1960年代时候人们怎样生活,虽然没到文化大革命,但也接近文化大革命了,那是什么样的一种生活方式,我觉得这也是一种意义。”
在网络上,有人称王蒙的《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是当代的官场现形记。那么,王蒙对于当今社会一股脑考公务员的大学生们如何看待?像主人公林震那样的怀揣理想主义的年轻人,如何在这种体制内生存?王蒙说:“我那篇小说不是官场现形记,我写得非常理想、非常温柔,像情诗,现在有些官场小说怎么恶心怎么写,怎么勾心斗角怎么写。现在考公务员,据说考公务员非常困难,但是我觉得也有一个好处,我们国家非常注重领导的功能,是非常注重权力运作的国家。”
王蒙表示:“如果大家都骂我我会很难过,如果大家都夸我我就不准备活下去,那证明我是一个小人,我一个人都没得罪过,是滑头滑到精的人。”(本报记者 鲁大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