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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3年01月23日 星期三

    重现的时光之影

    墨白 《 中华读书报 》( 2013年01月23日   03 版)

        我最初的笔记本都装订成书籍,并自己了设计封面。比如:《偷天集》、《裸体集》、《颤动的弦》、《佐料》等。有一年,我把三本薄薄的笔记本装订完毕,然后兴致勃勃地打开封面一看,发现做反了,于是我只好重新给这本书另起了一个名字:《倒嚼集》。这些书大多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作家出版社、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都是世上仅有的孤本。在青年时代,能把自己的作品编辑出版是我的梦想,所以,我最初的短篇小说大多都写在这些被装订成书的笔记本里。现在,我坐在电脑前敲打出上面这些文字的时候,脑海里就浮现出那些遗失的渗透着蓝色墨水的乡村生活。

        在当下的网络时代,我仍然怀念那些随风飘散的时光。那些如今看来已经褪色的深蓝色墨水所表述的往事,已经构成了我的精神营养。这些形而上的精神营养不仅和我现实的物质生活血肉相连,而且永远不可能从我依靠食物喂养的肌体内剥离出去。我们应该承认,无论社会工业化发展到何种程度,无论信息技术怎样取代往昔古老的记忆和情感沟通方式,无论物质生活多么丰富,这一切都无法代替文学艺术对人们精神生活的塑造和补救能力。奥尼尔(一个在旅馆里出生又在旅馆里去世的美国剧作家。奥尼尔一生共创作了62部剧作,其中11部被销毁。他几乎是单枪地把美国戏剧引入20世纪,是美国戏剧的开创者)曾经说过,“物质是用来消费的,而精神是用来传播的。”工业文明、信息革命、商品消费这些只和人类的物质生活发生关联,并在自然时间(物理时间)里得到呈现,而精神生活则与表述时间(心理时间)有关,与人们获得慰藉的精神世界有关。

        小说创作是一个关于时间的话题。小说家通过语言把心理时间重新设定为物理时间,也就是将已经流逝的物理时间,通过我们对文本的阅读的那一刻得到还原。所以,写作是在已经流失的自然时间中寻找通向永恒的唯一途径。小说家创造出了一个我们无法挽留、时刻都在离我们远去的世界;小说家为我们呈现了那些捉摸不定的精神生活,并把杂乱无形的生活事件经过语言的提炼、思想的挖掘固定下来,重现出我们熟悉的世界和人物,比如:关羽刘备诸葛亮、林冲李逵鲁智深、悟空八戒唐三藏、宝玉黛玉王熙凤、阿Q祥林嫂孔已乙等等。这些经由作家塑造的人物流经漫长的岁月依然栩栩如生地活着,并时常加入到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来,让我们看到人性难以逆转的一次次返归。因此,小说家的写作是创造,这就像约翰·福尔斯(在世界文坛享有盛名的英国作家,后现代小说大师)所说:“小说家的地位仅次于上帝。”上帝创造了人,而小说家则赋予他们精神,并重塑了逝去的人物。

        如果说长篇小说的写作是对一个小说家创造力的检验,那么,短篇小说的写作主要检验的是一个小说家从语言到虚构的能力。回顾我的短篇小说创作过程,我感觉每一篇短篇小说都是一次旅行,一次又一次的旅行链接在一起突然使我感觉到这旅途是那样的漫长。从1984年我的处女作《画像》到2007年《阳光下的海滩》,我的小说叙事经历了艰难而苦涩的蜕变。即便如此,我小说所关注的主题仍一如既往:被苦难生活所异化的人性,被精神痛苦的炼狱之火所炙烤的人格,被现实变故无端左右而我们却无法把握的命运,等等。此外,短篇小说吸引我的还在于:它能从悄然远去的时间长河里牵引出我对某种存在过的生命和情感的怀念,能让我重新经历我曾经经历过的生活,或者体验一些不曾在我生活里发生过的情感,从而增加我生命的厚度。

        如果说短篇小说的写作是我人生中一次漫长的旅途,那么对短篇小说的阅读,则是我一次次漫步乡间小路时投下的时光之影。短篇小说的写作渐渐演变成了我的一种生命状态,我迷醉其间,并跟从她的召唤,心无旁鹜地通过小说的创作孜孜以求地摩挲我的艺术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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