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莎·阿斯泰特·米连:博尔赫斯的第一任妻子
1967年9月21日,是博尔赫斯与埃尔莎·阿斯泰特·米连大喜的日子。这时候,博尔赫斯已经过了68岁了,垂垂老矣。
埃尔莎是博尔赫斯的老相识,是他的好友、多米尼加作家恩里克斯·乌雷尼亚于20世纪20年代介绍相识的。她是拉普拉塔人,豆蔻年华时,她姐姐常带她去拜访在拉普拉塔大学任教授的恩里克斯·乌雷尼亚,也就认识了博尔赫斯,博尔赫斯对她印象还不错,两人还产生了一段恋情。她后来结了婚,二十来年后守了寡,带着一个儿子。她文化程度不高,不会任何外语,对文学更是一窍不通;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家庭妇女,与博尔赫斯是不同类型的两路人。那么,博尔赫斯为什么急于要跟他结婚呢?
其实,博尔赫斯多半是出于无奈。在他的爱情屡遭挫折、打击、失败之后,他备感孤独、痛苦、无助,极需有一个自己的家,一个温馨的港湾。他以为,事业上无成、生活上有经验的埃尔莎也许是自己的伴侣,而且,他对她也不无好感,重续旧情未必是个不幸的结局,再说,他的作品的法译者内斯托尔·伊瓦拉的妻子还是埃尔莎的妹妹,应该也算是文化圈子里的人,连他母亲也持这种看法。世事多吊诡,博尔赫斯于1943年12月31日在他写给埃尔莎的一封信里,表述了自己对她的好感,二十余年后,这更印证了他此时的殷切期望:
有一件事我想再求求你:别离开我的生活。我不知道你能给我什么,不过我求你给予我的是:我想听到你的嗓音,看到你写的字,跟你相处一分钟,一个下午……求你帮助我摆脱无用、孤独……我无时无刻都思念着你,盼望有一天你的信会摆放在我的桌子上……快来吧,想到过几天就能见到你,我很幸福!想到要见到你又得等上几天,我又很着急!我说得这么语无伦次,你可别笑话……
博尔赫斯的这番表白,很直白,很真率,很急切,是不是言不由衷、表里不一,不得而知,但起码显露了当时作家的窘迫。
几乎完全失明的博尔赫斯在文学领域一路披荆斩棘,勇往直前,但他还需要助手,需要知己,需要照顾,埃尔莎虽然多次陪同他出国访问,克尽厥职,毕竟力不从心。而且,两人婚后,常常话不投机,他们没有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埃尔莎只对坐什么无轨电车或公共汽车到哪儿哪儿感兴趣,而博尔赫斯常做梦,又喜欢说梦、解梦,苦于埃尔莎不能与他分享这日后他或许会付诸笔端的题材。博尔赫斯是个盲人,生活上亟需照料,可朋友们常常看到他衣着不整,有次马列亚竟看到博尔赫斯穿了一件破损的外衣在纽约参加国际学术讨论会,而博尔赫斯居然茫然不知。再说,博尔赫斯还发现,他和埃尔莎两人名下的一项存款竟改成在埃尔莎和她的儿子的名下。琴瑟不和,两人只得分手。这尽管给博尔赫斯留下了些许遗憾,却好在没有像以往那样留下痛苦与惆怅。
玛丽娅·儿玉:终身伴侣
1975年,博尔赫斯年近百岁的慈爱的母亲已经故去,心仪的女友已经结婚,不善解人意的妻子已经离婚,两个外甥力不从心,生活起居乏人照料,十分困苦;要出外旅行,更是难上加难。是年九月,他又接到邀请,要到美国讲学。怎么办?老佣人范妮(她本人文化不济,又有恐高症)出了一个主意:常来听博尔赫斯讲课的一位名叫玛丽娅·儿玉的女青年,也许可以当此重任。
博尔赫斯接受了范妮的提议,决定由玛丽娅·儿玉陪同出访。
这位玛丽娅,娴雅文静,不苟言笑,精通英语,喜爱文学,且办事手脚麻利,正是博尔赫斯理想的助手。
姑娘的父亲名儿玉洋三郎,日本移民,工程师,已故。母亲玛丽娅·安东尼娅·康塞普西翁·施韦策,是犹太裔德国人和西班牙人的后代,小丈夫九岁。母女俩住在雷科莱塔区法兰西大街一个窄小的套房里,生活拮据。
这位姑娘,一副亚洲人脸庞,一身学生打扮;中学毕业后,靠教授日本侨民西班牙语为生,空余还听听大学的文学课,当然,更爱听博尔赫斯的演讲。博尔赫斯注意到这位女青年,对她颇有好感。博尔赫斯对她的评价是:“我知道玛丽娅在附近或者在别的房间,不是她在说话,是因为可以听到细微的声响:不是一把椅子的轻轻拉动,就是近处的一声咳嗽。”
玛丽娅·儿玉对博尔赫斯当然是仰慕已久、心仪已久了。据她本人日后在回答记者提问时回忆,她在五六岁的时候,就爱上博尔赫斯了。那时候,她正在跟一位英文老师学习英文,读到了博尔赫斯的诗歌,非常喜欢,非常着迷。她12岁的时候,她父亲的一位朋友带她去听博尔赫斯的讲座,说哪怕一生就这么一回见到这位作家呢。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博尔赫斯。那时候,玛丽娅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对博尔赫斯只是怀着一种崇敬的感情。她16岁的时候,中学毕了业,准备进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攻读哲学文学,又见到了博尔赫斯。玛丽娅向先生问好,一面说:“真巧,我们又见面了。”不料,先生和蔼地回答说:“不是巧,不是偶然,玛丽娅,这是缘分。”
玛丽娅坚毅执着,办事认真细致、一丝不苟。第一次陪同博尔赫斯出访,就大获成功,深得作家赞许。从此,玛丽娅便始终不离左右,最后,成了他的终身伴侣,成了维护、宣传和推广大师作品的继承人。
至于两人在年龄上的差距,儿玉是这么对记者说的:“我认为,无论年龄,还是外表或容貌,都不是真正的爱情的障碍。重要的是心灵思想的沟通。共同的兴趣爱好、共同的理想和追求以及相互理解、彼此尊重才能使男女双方牢固地结合在一起……”鹣鲽情深,溢于言表。
玛丽娅·儿玉说到做到。从此,她便与博尔赫斯形影不离,工作上,她是博尔赫斯的得力助手;生活上,她是无微不至的伴侣。后来事实证明,这也是博尔赫斯果断而明智的抉择:他晚年生活幸福,身后事业得以广泛而深入地弘扬。
博尔赫斯虽是一位享有国际声誉的伟大作家,但毕竟也是一个凡人,也要并有权享受人生。玛丽娅对此十分理解,尽量弥补失明给作家带来的痛苦和丧失的权利。所以,一有机会,玛丽娅便陪同博尔赫斯品尝美食,漫步街头,甚至乘坐气球遨游蓝天,仿佛与常人无异,令博尔赫斯心花怒放……
博尔赫斯兴奋地说:
正如梦境和天使所展示的,飞翔是人类基本的渴望之一。我还没有升腾的机会,并且没有理由设想我在有生之年能有体验的机会。乘飞机的感受显然不能同飞翔相比。封闭在一个玻璃和金属的整洁环境里的感觉同鸟类和天使的飞翔不一样……气球给我们一种和风拂面、与飞鸟为伍、亲自参与的真正飞翔的感觉……我们像天使或飞鸟似的置身高空,田野和葡萄园在我们脚下展开……
博尔赫斯仿佛孩童一般,得意忘形之态,跃然纸上。
玛丽娅·儿玉在美国纽约的唐人街替博尔赫斯买到了一根中国的漆手杖,对中国文化一向情有独钟的博尔赫斯欣喜异常,爱不释手,后赋诗一首,道:
玛丽娅·儿玉发现了那根漆手杖。它漂亮而结实,却又轻得出奇。谁见了都会注意,注意了就不会忘记。
我看着那根手杖,觉得它是那个筑起了长城、开创了一片神奇天地的无限古老的帝国的一部分。
我看着那根手杖,想起了那位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醒来之后却不知道自己是梦见变成蝴蝶的人还是变成人的蝴蝶的庄子。
我看着那根手杖,想起了那位修栽竹笋并将其一端弯成恰好可以让我用右手把握的曲柄的工匠……
这根手杖,显示出玛丽娅·儿玉的绵绵情意,细腻体贴,博尔赫斯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