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克家是我国知名度很高的诗人,他的诗影响了好几代人。名篇《难民》、《老马》、《洋车夫》、《罪恶的黑手》、《春鸟》、《三代》、《有的人》等流传很广,从中学生到诗人,几乎无人不晓。因此,每一个版本都多次重印。《臧克家诗选新编》(人民文学出版社)是在之前五个版本的基础上进行增删修订而成。编者是臧克家的四个子女臧乐源、臧乐安、臧小平和郑苏伊,他们依据臧克家诗歌七十余年来在读者中的影响情况,依据作者本人生前的自我评价,做了许多细心的工作。过去最后一个版本的《臧克家诗选》选入的是诗人1984年以前的作品,《新编》增补了他1984年以后的诗作,这就更完整地留下了弥足宝贵的史料。比如,镌刻在臧克家墓碑上的那首写于1992年的短诗《我》:
我,
一团火。
灼人,
也将自焚。
这是热情、正直、善良、燃烧自己、温暖他人的诗人一生的真实写照。
《新编》选入的写作时间最早的诗,是1929年写于青岛大学的《默静在晚林中》,臧克家当时只有24岁。而写《我》时诗人已经87岁。《新编》选诗的时间跨度长达六十余年。这为读者提供了全面阅读臧克家的方便,也为研究者创造了深入了解臧克家的条件。
对于中国现当代文学史来说,臧克家是一个丰富的存在,他的文学活动长达七十余年。2002年底面世的《臧克家全集》共有12卷,近630万字。从1933年在闻一多、王统照等的赞助下出版处女诗集《烙印》起,臧克家是中国现实主义新诗的开山人之一。阅读《臧克家诗选新编》,我再一次体会到,在大半个世纪里,臧克家始终将他的同情与热爱献给自己的祖国,自己的时代,自己的人民,尤其是旧中国的农村和农民。臧克家面对苦难的社会人生,立志“以诗情为大时代摄影”。香港新诗史家司马长空说得好:“出身农民、从苦难中成长的臧克家,自然不能欣服徐志摩和戴望舒他们所醉心的华贵气息,绮妮风光。他以如椽的写实大笔,写出了中国如麻的苦难,成为那个时代的良心。”臧克家的杰出在于他的心永远与祖国、时代、人民相通,这是臧克家最突出的人格操守和艺术品格。1949年他写了名篇《有的人——纪念鲁迅有感》:“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臧克家正是这样的人。2004年诗人去世,但他至今“还活着”,他的诗“还活着”,我们时常会想起他,想起他的诗。
臧克家从一踏上诗坛,就既注重诗的内蕴,也注重诗的艺术。他特别注意不以取消诗的艺术水准的代价去寻求诗的时代精神。臧克家在《伟大的时代 洪亮的诗声——〈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文学书系·诗歌卷〉序言》中写道:“无论怎样,诗人的使命都只应将诗作为诗来写。从诗与时代的联系而言,诗人要与时代同步、与人民同心;从诗人与诗的联系而言,诗人要保持艺术责任感,在拥抱时代中注意作品的艺术质量。”
臧克家是一位传统文学修养深厚的新诗人,他是中国韵味十足的歌者。他有意识地向中国古典诗歌吸取养分,予以现代化改造,铸造自己作品的中国风格,成为中国新诗文体建设的重镇。当今天诗歌界开始谈论诗歌和传统接轨的时候,臧克家作出的贡献是值得人们尊敬的。除了《自己的写照》和《六机匠》以外,《新编》选入的全是短诗。而臧克家在新诗文体建设上留下的遗产主要就是以短诗来体现的。可以看到,他的短诗具有含蓄蕴藉的抒情方式,重“藏”,诗在诗外,笔有藏锋;他的短诗运用素朴精炼的言说方式,精炼,而又大巧若朴;他的短诗追求谐和悦耳的音乐方式,“敲声音”,是臧克家炼字的标准之一,他寻觅着音节和谐,铿锵动人,增加读者听觉上的美感。在新诗发展史上,像臧克家这样深刻的具有中国风格的现实主义诗人实在很少,值得学术界深入研究。
臧克家以新诗名世,但是,被诗名遮掩了的散文也有很高成就。晚年的臧克家,年老多病,不能接触新鲜生活,因此“老来意兴忽颠倒,多写散文少写诗”。臧克家的散文寻求着诗化——内中都蕴涵着诗魂,这就确立了臧克家散文的品位。从70年代初期始,臧克家也拿起了旧体诗笔。他说:“有些境界,用新诗写出来淡而无味,如果出之旧体,可能成为精品。”他的旧体诗,绝句居多,真挚,灵秀,不用典,不一定拘泥于固有格律,颇为同好称道。“狂来欲碎玻璃镜,还我青春火样红”(《书怀》),“诗情不似潮有信,夜半灯花几度红。”(《灯花》),都是名句。《老黄牛》中咏牛、咏人、夫子自道的“老牛亦解韶光贵,不待扬鞭自奋蹄”,更成了报刊新闻报道、摄影美术作品的常见标题——以至使许多人误会为古诗名句。因此,我想向几位编者提出一条建议,能不能也为我们编出一本《臧克家散文选新编》和《臧克家旧体诗选新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