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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2年12月26日 星期三

    偶遇帕蒂·史密斯

    肖复兴 《 中华读书报 》( 2012年12月26日   21 版)

        离开美国回国之前,告别晚餐,孩子选择在普林斯顿纳索老街的一家餐馆。那是一家以自制多种口味的啤酒和推崇摇滚音乐而著名的餐馆,二层楼的餐馆不算大,灯光幽暗,人头攒动,像是酒吧。一楼已经没有座位了,被引上二楼,刚上楼梯,看见墙上挂着一排镜框,里面全是摇滚歌手的钢笔画,一眼看见其中一幅像是帕蒂·史密斯,贴近仔细看,果然是她,被画得瘦削却也漂亮了一些。一看就知道,是根据她的第一张专辑《马群》封套上的照片画的,下穿黑色吊带裤,上穿白衬衫,一件黑外衣搭在肩膀上,很潇洒的样子。

        我对帕蒂·史密斯一直心怀敬意,十多年前第一次听了她唱的《因为这个夜晚》,便喜欢她的歌,从1975年她在Arista公司里出版的第一张唱片《马群》,到她的《喧嚣与宁静》,一直到2000年她的最后专辑《工合》。我买到她几乎所有的唱片,包括她在Arista公司25周年纪念专辑的DVD里的倾情演绎。

        有人说,帕蒂·史密斯的歌有一种中美洲原始部落祭祀仪式上所用的音乐元素。也有人说她的歌愤世嫉俗,歌词晦涩难懂。这些我不大懂,我只觉得她嗓音独特又敏感,情感细腻又奔放不羁,如一茎晚风里摇曳的曼陀罗、薰衣草或萋萋的叶芹草。在上个世纪70年代的摇滚歌坛中,帕蒂·史密斯的出现,不是惊鸿一瞥,而具有石破天惊的意义。在男人主宰的摇滚歌坛中,突然冒出个她来,不仅嗓音是那样的与众不同,歌词和音乐也是那样的别具一格,朋克旋风般的狂放使她如虎添翼,让人们确实感到耳目一新。帕蒂·斯密斯的出现,以女性的视角和女性的意识以及女性的生命体验,为传统的摇滚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人们才开始从摇滚中终于听到女人的声音,女人对这个世界的态度:控诉、宣泄、乃至信念的表达、宣言的散发。

        要说和帕蒂·史密斯真的有些缘分,今年临来美国之前,看到她的自传《只是孩子》刚在国内翻译出版;而在两年前上一次来美国,看见她的这本自传获得那一年度的美国国家图书奖非小说类大奖的消息。现在,又在这个餐馆里和她不期而遇,仿佛他乡遇故知。

        在一个泛娱乐化的时代,艺人出书,像是得了传染病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几近泛滥。这不仅已经成为一种时髦,也成为出版商揽钱的一种方式。大众的窥私癖乃至窥阴癖,是这类图书生存的土壤。其实,这类图书的内容最可怀疑,不仅容易把一根稻草描写成一根金灿灿的金条,也容易颠倒阴阳,沦为表扬与自我表扬,成为纸上的另一种化妆表演。当然,那种雇枪手为自己涂脂抹粉的书,更是等而下之了。

        但是,凡事不能一概而论,艺人出书,也有卓尔不群,让那些真正的写书人叹为观止,甚至脸红羞怯。帕蒂·史密斯是一个。《只是孩子》不是她的第一本书,早在1977年,她就出版了她的第一部诗集《通天塔》;1999年,她出版了自己的文集,里面收集了她所写的歌词、笔记和思考录。这一年,她还上了《时代周刊》的封面。在摇滚歌手里,她是一位绝无仅有的真正作家,绝非玩儿票。

        在她的这部自传里,记述了她痛苦而艰苦的生活经历。年轻时,和一个大学教授生下了私生子忍痛送人;中年时,丈夫、弟弟、青春期的恋人摄影家,先后去世……她经历了真正悲凉的生离死别,在演唱这样的歌时,歌是从心底的流淌,而非桃代李僵式的虚情假意。她说过:“痛苦流过我的血液,它们将会被找到。”她所说的“找到”,是在她的歌声里找到了。

        就像约翰列侬在一首歌唱的那样:“当你感到疼痛的时候,你长大了。”所以,尽管她的歌里有对自己远别的儿子的思念,和对逝去的丈夫的怀恋,幽婉凄迷,意深情长,但她的歌流露出来的不仅仅是充满怨妇般的哀怨,或只会顾影自怜去浅斟低吟,只会唱摇篮曲、催眠曲、怀旧金曲、情歌小调,或晚会歌曲,而是面对残酷的世界投以尖锐和尖厉的目光,去质疑笼罩在女性周围的宗教以及社会的种种不公。这是我们的歌手最缺少的,因为不少歌手感受不到周围生活的痛苦,被豪华演出服和厚重脂粉遮挡与涂抹的身体乃至脸庞,都已经刀枪不入,麻木得感受不到疼了。在芬芳的鲜花,名目繁多的奖项和红地毯的诱惑下,在闹哄哄的选秀导师、甜腻腻的八卦热捧和沉甸甸的钞票面前,他们马不停蹄正忙于举办各种演唱会,赶在年末年初之间收账。

        或许在于我们的歌手缺少帕蒂·史密斯独具的文学素养。她喜欢兰坡、金斯伯格和威廉姆·巴勒斯。她不是那种拿文学来装点门面的人,她是将诗和音乐当成自己生命的人,她说在生活中除了音乐就是写诗能给她快乐了。她曾经这样写道:“我不认为写作是一种安静壁橱式的行为,我认为写作是真正的体力活。当我在家里用打字机写东西时,我会疯狂,我会像猴子一样不停地动,全身的汗水会把自己弄湿。”这样对于文学至诚的热爱,这样的文学素养能力,实在让我敬重。

        告别普林斯顿那家餐馆的时候,我将挂在墙上的那幅钢笔画拍照了下来。回家后,我比照着画了好几次,却怎么也画不像。前些天,我又找出《马群》那盘磁带,照着封套上的那张照片画了好几次,还是不像。黑色吊带裤,白衬衫,黑外衣搭在肩膀上……都对,就是不像。我有些气恼,但静下来想想,心里也平静了。那张帕蒂·史密斯一生最精彩的照片,是青春期的恋人为她特意拍照的。那是一个叫梅普尔索普的摄影家。镜头连着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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