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康慨报道 瑞典学院10月11日宣布,将2012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授予莫言,使他成为获得这一至高荣誉的又一位华人作家。读书报记者观察各方反响,总的印象是:中国人民很激动,世界人民很好奇。
走出幽暗的竹林
在中国内地,莫言登临次日绝大部分市场化报纸的封面,配以五花八门的大号标题,全民的兴奋之情,昂扬之心,自豪之意,跃然纸面。海外报章情况不同,小报漠不关心,大报亦未特别关照。
《朝鲜日报》头版使用了四栏大照,《朝日新闻》将此消息放在末条,配刊莫言小像。《纽约时报》头条是副总统候选人辩论,但仍在封面下方为莫言辟出两栏,不配照片,文字另转内页。西班牙《国家报》和加拿大《环球邮报》有头版导读,而《华盛顿邮报》和英国的《卫报》均未在头版提及此事。法国的几大报纸亦不热心。
我们前往正在举办法兰克福书展的德国。《南德日报》以莫言照片置顶,独占四栏,令人感动。头牌的《法兰克福汇报》却另辟蹊径。10月12日,该报封面刊出三栏照片,表现幽暗竹林中模糊的熊猫背影,标题只有两字:“Ohne Worte”——“无语”,显系对“莫言”的幽默表述,意指这位中国国宝级作家不被外界所知,并替菲利普·罗斯叫屈,称美国大作家只能继续苦候。
无独有偶,英文的《中国日报》也以莫言和熊猫作为头版两大主题。头条配发的照片并非作家本人,而是法兰克福书展上莫言作品的展架。下方则刊出熊猫野化工程终有进展的配图特写。
不过,在上述各报的内页和网站上,对今年的大奖仍多有报道,着重向本国读者解释莫言是谁。
“好名字胜过宝石”
意地绪民谚说:“好名字胜过宝石。”的确如此。外国朋友对“莫言”这个笔名充满好奇,往往详加剖析,甚至据此给他冠上“不说先生”或“中国文学之沉默的人”,用于文章标题。这些解读大多准确,反倒是瑞典学院自己不拘小节。老先生们请来一位能讲中文的女士,作为在莫言得知自己获奖后的第一个采访者。诺贝尔奖官方网站公布的电话采访录音,颇有几分喜剧色彩:这位女士自介为钢琴演奏家,名叫“双燕·冬天里的六把火”,第一句话就将采访对象的名字搞错。
“杨莫你好!”她兴奋地说。
“哎哎哎。”莫言在电话的另一端答道。
这至少已是莫言当晚接到的第二个瑞典电话。晚餐前后,斯德哥尔摩与高密保持高度秘密的热线畅通。第一个电话发生在北京时间下午六点半,由学院常任秘书彼得·恩隆德打来,预先通知莫言获奖,汉学家马悦然院士居间翻译。过了北京时间晚七时,恩常秘才把大木头门拉开一条缝,走出来,正式念稿公布。他稍后在个人网站上张贴了马院士打电话的照片。
消息一经宣布,各国汉学家和莫言的译者便频密出场,或接受采访,或亲自撰文,大部分人抱着满心的欢喜,全力推介。一些小众的纯文学出版社和文学期刊,也在各自网站辟出专页,以号外形式突出这一喜讯,并强调莫言与本社本刊的情缘。英国《格兰塔》杂志利用Twitter,贴出了莫言早前到访该刊编辑部的照片,并说:“他拿出了自己的茶叶,我们拿出了点心。”
阎连科小说《受活》的英译者卡洛斯·罗哈斯(Calos Rojas)为《新共和》杂志撰写了莫言专稿,谈论莫言作品的复杂性。英国汉学家蓝诗玲(Julia Lovell)则为《卫报》撰文,宣称莫言获奖,有助于中国知识界克服诺贝尔情结。德国汉学家顾彬是少有的莫言批评者之一,他告诉德国之声,莫言在语言上有缺陷,所幸经由其最主要英译者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的加工,已经大为改善。
葛先生本人不肯为此邀功。上周六出版的《卫报·书评》副刊在第5版刊发半个版的莫言照片,配发葛浩文的短文。他回忆了与莫言的交往,文末提及两人最近的一次见面:“他[莫言]说:‘wo qing ni he liang bei’(有点像‘酒钱算在我头上’。)我等不及了。”
《每日电讯报》另做专题《诺贝尔文学奖:好的、坏的,以及英国的》,开列公认的好得主如下:叶芝(1923年获奖)、海明威(1954)、萨特(1964)、贝克特(1969)、加西亚·马尔克斯(1982)和索因卡(1986);晦涩或不讨人喜欢的有:约翰松和马丁松(1974)、福(1997)、耶利内克(2004)和米勒(2009)。至于莫言的地位,仍然有待各国读者的接受程度,几年后再论不迟。
“山东的菲利普·罗斯”
10月11日开奖当天,莫言是社交网站Twitter上的一大热门话题。
法国老作家贝尔纳·皮沃(Bernard Pivot)很有意思。他没有参与莫言和村上春树谁比谁强的探讨,却以“如果我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开头,接连写了一组短句。比如,要在法兰西学院的走廊里大叫“哎哟!哎哟!哎哟!”又比如,总统及其女友会把他请进爱丽舍,大酒伺候。再比如,“如果我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一百万欧元),也只能买下[瑞典球星兹拉坦·]伊布拉希莫维奇的一根脚趾头。”
晚上七时,喜讯传遍了互联网。加拿大头号女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巴西头号畅销书作家保罗·科埃略、《纽约时报》的专栏作家纪思道(Nicholas Kristof)等,皆向莫言道贺。娶有华裔太太伍洁芳的纪先生还特地写了两个汉字:“恭喜 !”
科埃略转而继续向阿特伍德致意:“那扇门一开,我几乎确信我们会听到您的名字。”
这一次,阿女士以礼相待。“谢了。”她在第二天答道。
在宣布莫言获奖几分钟后,诺贝尔委员会没有忘记通过其官方Twitter提示“另一位获过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作家”。更多的外国作家对莫言仍感陌生。出生于列宁格勒(今圣彼得堡)的美国小说家加里·施泰因加特(Gary Shteyngart)公然求告:“帮我一下,好让我在聚会上能谈谈莫言:‘我认为莫言是____;说起莫言来嘛____;你喜欢莫言?那就读读____。’”
稍后,他又问:“我说莫言是山东的菲利普·罗斯行不行?”
英国大作家萨尔曼·鲁什迪在Facebook上承认,莫言的《红高粱》已经在他的书架上放了很多年,至今也未曾读过。
“该出全本了吧”
回到Twitter,土耳其头号女作家艾丽芙·沙法克(Elif Shafak)哀叹:“莫言已被授予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令人伤心的是,直到今天他还没有一本书被译成土耳其文。”有读者回复:获奖之后,翻译就快了,不过,“伤心啊,大部分都将是二手译本。”
独立的文学评论家迈克尔·奥托费尔(Michael Orthofer)指出:“莫言作品的英文版有个瘦身的问题(许多删减)。该出全本了吧?”
不久,他又因为自己的新发现而开心起来:“莫言的出版商是北京真心与深奥(Genuine & Profound)文化发展有限责任公司,令人敬畏。”
经查,此乃精典博维公司自冠的英文名称。
弗吉尼亚大学中国文学教授罗福林(Charles Laughlin)提醒:“村上春树和大江健三郎都操流利英语,土耳其的诺贝尔[奖得主]奥尔罕·帕慕克也行。”
路透社记者黄瑞黎 (Sui-Lee Wee)在第二天报告了一个惊人发现:“我的同事马克斯·邓肯和迈克尔·马蒂纳正在高密。他们发现莫言九十岁的父亲早上七点去地里摘豆子。”
在中国的社交网站上,激动的祝贺之外,也夹杂着质疑、争吵和互相谩骂,许多网络好友甚至为此反目,从此互不理睬。这些声音中的一小部分越墙而出,将少数汉语Tweeter卷入其中,却因为人心单纯,看客稀少,仍属星星之火,不可燎原。莫言获奖后的几次表态,包括对支持者和批评者一并感谢的言论,起到了不小的安抚作用。
社交网站上没有长久的话题,莫言引发的激动也是如此。一夜之后,Twitter上的注意力就转向了美国副总统候选人的电视辩论。《纽约客》杂志前主编、《每日野兽》女老板蒂娜·布朗(Tina Brown)不断为乔·拜登加油:“乔!不许再假笑,收起你那口白牙。不管用!”辩论结束后,作家施泰因加特已经忘记了山东的菲利普·罗斯,他心满意足地写道:“明天我要去给乔·拜登洗车。用我感激的泪水。”
但拜登也马上消失了。继之而起的是欧盟所获和平奖的喧沸、勇敢的巴基斯坦小姑娘马拉拉·优素福扎伊的生死,以及奥地利跳伞健将费利克斯·鲍姆加特纳的一跃而下。至于中国的文艺话题,能够激起涟漪的,大概只剩下了我国科学家的最新考证:史前人吃我们的国宝——熊猫。
12月初,莫言将亲赴瑞典,按照电话里的约定,与双燕·冬天里的六把火见面,并依例在学院发表大约一万两千字的演讲。到时候说什么,怎么说,料将为他赢得新的关注。还有八百万瑞典克朗的奖金、黑色的礼服、漂亮的煲呔、豪华的晚餐、烫金的证书、座无虚席的舞台,以及一位风度翩翩但近年来麻烦不断的国王——卡尔十六世古斯塔夫。
再次恭喜莫言,感谢诺贝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