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形态”概念正式出现在人类思想史上的时间并不算长,至今也就只有200多年,但它却成为当今学术领域中最有争议一个范畴。由于马克思恩格斯开创了意识形态研究的新时代,对意识形态理论的创建与完善起到了至关重要作用。因此,无论何种意识形态研究的模式都必然链接着马克思主义。二战后,西方社会长期基于对法西斯主义的恐惧、对苏联社会主义的幻想的破灭,对社会主义极权主义化的错误理解,对马克思主义严重曲解甚至污蔑,对资本主义社会所谓的“自由民主”价值观的追捧,使其对意识形态产生了种种误解,把意识形态斥为非理性,并认为它是很危险的事物,进而鼓吹终结一切意识形态,但它并不是要终结一切意识形态,而是认为福利国家、权力分散、混合经济制度和多元的政治制度时代的到来预示着激进革命的意识形态已经终结,实质上就是以不同方式否定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这场主要发生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继而在苏东剧变前后再次复兴的意识形态终结论构成了当代意识形态研究上一个新模式,姑且称作“终结模式”。
而正当意识形态终结论在西方社会尤其是在美国风行一时之际,从上世纪70年代起,西方社会掀起了规模宏大的有关意识形态,尤其是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研究的热潮,形成了相对于五六十年代而言的“意识形态的回归”的态势。这其中后马克思主义对当代意识形态研究的“复兴”可谓功不可没,并在某种意义上使意识形态的研究呈现出了一种“后模式”的特征。李明先生的《后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研究》一书对此作了较好的研究。
所谓后马克思主义,是一些深受后现代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双重影响的学者结合当今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新变化,试图在哲学、政治学、社会学乃至经济学等研究上将后现代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综合起来而形成的一种当代西方社会思潮,德里达、鲍德里亚、拉克劳、墨菲、齐泽克等人为其重要代表。
后现代主义颠覆了自柏拉图以来的整个西方哲学传统,对普遍体系、宏大叙事、理性主体产生了深刻质疑,“理性的终结”、“人的终结”、“哲学的终结”等终结论不绝于耳,因此,不少人也认为深受后现代主义影响的后马克思主义自然也赞成意识形态终结论。其实不然。无论是德里达、拉克劳、墨菲还是齐泽克都明确反对意识形态终结论,拉克劳与墨菲的后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们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意识形态复杂情形的长期关注和对多家意识形态理论进行多方面研究。齐泽克更是以研究意识形态而蜚声国际学术界,即使是鲍德里亚虽有历史终结论或意识形态终结论方面的思想,但与福山之流的历史终结论或意识形态终结论有着原则性的区别,即鲍德里亚意在批判资本主义,而福山旨在高扬资本主义,不能等同视之。总之,后马克思主义不仅没有提倡意识形态终结论,反而繁荣了当代的意识形态理论,在意识形态研究中还取得了较多具有创新价值的新思想、新观点。
传统观点认为意识形态是思想的上层建筑,是一种成体系的观念形态,一种无论如何都与国家、政治、阶级利益有着密切联系的概念。但后马克思主义继承了西方马克思主义对意识形态泛化使用的传统,将原本在马克思主义体系内更多地限于政治领域的意识形态概念扩大为一个广义的社会领域内的范畴。纵观后马克思主义对意识形态的界定,它倾向在人们日常生活中,尤其是在日常消费、媒体文化、广告宣传、各类新兴社会运动中捕捉意识形态,将意识形态定位成无孔不入的幽灵性存在,着重探讨它的符号性、物质性、幽灵性、话语性、社会渗透性和幻象性等特征。后马克思主义其实是在有意模糊社会与意识形态的边界,将意识形态挤压、融合到社会中,使之与社会重叠。齐泽克更是将意识形态视为直接的社会存在,从而将意识形态范围扩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后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无限提升了意识形态的相对独立性,俨然把意识形态看成了不受经济基础决定的独立存在的社会力量。
无论是马克思主义还是西方马克思主义,其意识形态理论本质上都是意识形态的批判理论,后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理论也不例外。无论是对消费意识形态的批判、生产之境(生产中心主义)的批判、符号政治经济学的批判、意识形态终结论的批判、还是解构在场形而上学、主张霸权接合、穿越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幻象,无不渗透着后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的独特的批判性视角。其独特性最重要的表现就在于,批判的对象往往并不是意识形态本身所包含的内容和对现实进行颠倒反映所产生的错误思想,而是一直支撑意识形态之所以是意识形态那个“形式”。所以,传统的意识形态批判注重的是对意识形态内容的批判,后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批判所指向的对象却是意识形态形式及其运作机制,诸如消费意识形态运作机制、意识形态的幽灵性形式、意识形态的缝合机制、意识形态的幻象运作机制等。
那么,后马克思主义有关意识形态研究到底要告诉世人什么呢?那就是我们无法真的逃离意识形态,但我们需要尽力撕破意识形态真相,从而能够过没有迷乱的生活。尽管它无法为我们最终指明生活方向,但它让我们知道了反思生活的意义;尽管它把一个对抗的世界展示给了我们却无心、无力消弭这些对抗,但它让我们知晓了把握生活真相对我们有多么重要;尽管它渗透着悲观、失望和对命运的妥协之情绪,但它让我们懂得了在悲观、失望和妥协中保持乐观、希望和抗争的价值。
(《后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研究》,李明著,人民出版社2011年10月第一版,3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