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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2年09月05日 星期三

    访谈

    一场关于“愚蠢”的谈话

    《 中华读书报 》( 2012年09月05日   04 版)
    马蒂斯·范博克塞尔在北京。 摄影:康慨

        现代最大的愚蠢也许是紧迫感:人们工作得太辛苦了,到头来都是病——身体上的病,精神上的病。对资本主义制度来说,紧迫感就是一大愚蠢。

        本报记者康慨报道  马蒂斯·范博克塞尔(Matthijs van Boxsel)有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可是登上长城,却赶上个雾天,啥也没看清。更不幸的是,他的相机电池发生了神秘的侧漏,没能记录下荷兰好汉雾里观大墙的瞬间。

        绝顶聪明的范先生以研究“愚蠢”为生。他在许多高校,如阿姆斯特丹的海里特·里特维尔德学院和格罗宁根大学,讲授愚蠢学,并出版了多部专著,如《愚蠢地志学》、《愚蠢神学》、《愚蠢美学》和《愚蠢经济学》。其中最成功的一本——《痴愚百科全书》(De Encyclopedie van de Domheid)已经有了十六种语言的版本。王圆圆中译本刚刚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9月1日下午,天气预报警告人民,暴雨将至,北京的闹市区出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读书报记者在此与范先生做了一场关于愚蠢的独家访谈。

        读书报:你自称“愚哲”(morosopher)。愚哲是做什么的?愚哲学(morosophy)又是什么?我在字典里找不到这两个词。

        范博克塞尔:希腊语词moros意指“愚蠢的”,sophos意思是“聪明的”,所以moros-sophos指的就是愚蠢的聪明人,或者是非常聪明的蠢货,这很矛盾。愚哲认为自己很聪明,可内在很蠢。宗教或哲学中也有这么一类人,他们看上去傻傻的,却是圣人。我说自己是愚哲,你可以认为我很蠢,也可以认为我非常聪明——我对愚蠢有很多研究。

        读书报:你当初怎么对愚蠢产生了兴趣?

        范博克塞尔:罗伯特·穆齐尔写过一部大著《无个性的人》,我甚爱此书。正是穆齐尔启发了我,给了我写作愚蠢的灵感。1980年,我还在研究荷兰语文学的时候,发现了奥地利作家的这本书,于是改变了研究方向。我还发现了他1937年的一篇讲稿,《论愚蠢》(Ueber die Dummheit),这是关于愚蠢的非常严肃的分析,意图发现愚蠢的内核,也是对德奥两国纳粹和法西斯分子的抨击。由此开始,我发现了许多严肃讨论愚蠢的书——不是那种喜剧类的,其作者有哲学家和神学家,也有社会学家。然后我开始统合这些定义,发现它们既不缺少知识,也不缺少智慧。它有自己的体系,而且有些东西非常危险,深藏于人的内部。它们缺少的不是知识,而是感受和形式。我由此找到了我的题目。1983年,我完成了大学论文,内容就是愚蠢的概念和罗伯特·穆齐尔

        从那以后,我出版了七本书,有一本写的是荷兰人的一百种最愚蠢的理论,关于荷兰人如何自我摧毁,如何不停地把水排出陆地——我的房子就位于海平面六米以下。整个荷兰每天都有上千台水泵,不停地排水。没有这些机器,我们都得淹死。可海平面还在上升,冰川还在融化。我们忙于排水,未来却如此恐怖。这就是我们的愚蠢,国民性的愚蠢。

        读书报:为什么说愚蠢是我们文明的基石?

        范博克塞尔:动物不需要智力,动物有自我防卫的本能,只有人类才愚蠢,只有人类才有关于国家、性、信仰、政治等等疯狂的想法,它们能杀死自己,毁掉家庭。这种自毁的艺术与生俱来,逼使我们不断开发自己的智力,以免死于愚蠢。这就是我们文明的核心所在。动物没有文明,它们不需要。

        读书报:越聪明,就越愚蠢,对吗?

        范博克塞尔:愚蠢迫使我们发展智力,但是愚蠢和智力结合起来,往往会变得更糟。所以说愚蠢的人很危险,因为他们有智力,而且他们越有智力,他们的愚蠢造成的灾难就越大。于是我们就要不停地发展智力,求得生存。

        读书报:你觉得中国读者会从你的书中学到什么?

        范博克塞尔:啥也学不到。(哈哈哈)。了解到自己的愚蠢总是太迟,你阻止不了它,你能做的就是明白你是人,总会犯错。犯错的时候,你不该为此感到羞耻。你应该努力让它变得美妙,就像一场以愚蠢为主题的晚会,一场盛宴,一次狂欢。这是其一。其二是形而超学(pataphysics)。我认为这是对愚蠢的唯一解答。形而超学是一种关于想像中解决之道的科学,通过想像去发现不同的方法。我们陷于自己的智力,无法站在智力之外内视,因此也就发现不了自己如何愚蠢。但是通过形而超学,你可以游戏,超越智力的边界。形而超学寻找的不是规律,而是例外。别把一件东西普遍化,而是相反,把它特殊化。

        读书报:你编了一本《形而超学》杂志。

        范博克塞尔:对。在荷兰,我发起了形而超学科学院,有二百多个成员,五十多个是大学教授。他们都是良民,正常人。(嘿嘿嘿)。我们经常搞一些奇怪的竞赛,比如单脚站立,站的时间最长的人可以得金牌。再比如用火柴搭建教堂。还有哲学家足球赛,柏拉图、黑格尔、海德格尔一起上场。我希望中国也能有这样的团体。但是即使对荷兰人来说,也很难理解什么是形而超学。荷兰人眼界狭窄,非常阴郁,庸俗,很难让他们脱离常轨。他们认为游戏是浪费时间。我们要说的是:不对。你活着是为了工作,还是工作为了生活?我们认为,工作是为了生活。

        读书报: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愚蠢是什么——战争,国家,意识形态,政治狂热,乔治·W·布什,还是黑特·威尔德斯?

        范博克塞尔:我想也许一切都始于政治。但是你也需要政治的控制力。同样,有时你也需要战争。所以这问题很难解。但是现代最大的愚蠢也许是紧迫感:人们工作得太辛苦了,到头来都是病——身体上的病,精神上的病,于是便不能继续工作。对资本主义制度来说,紧迫感就是一大愚蠢。

        读书报:你感觉你写了一本新的《愚人颂》吗?伊拉斯谟也是荷兰人啊。

        范博克塞尔:有一次我去韩国——《痴愚百科全书》出了韩语版。我说这证明愚蠢开始国际化了。“不,”有人说,“已经有另一个荷兰人这样做了——伊拉斯谟的《愚人颂》。”我说,“我们把愚蠢变成了一件典型的荷兰出口产品。”

        读书报:2008年有个美国学者,尼古拉斯·卡尔,在《大西洋月刊》上刊文说, Google会让我们变得愚蠢。你也这样认为吗?

        范博克塞尔:不,我不这么看。我们的大脑总能对接收到的信息做出选择,这就是智力所在。即使是伊拉斯谟,在他那个时代也要抱怨,出版的书太多了。当时也许只有几千本书,可他还是认为太多了。现在每一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书出版,但我们有能力做出选择。

        读书报:大部分人喜欢看别人做蠢事,比如看《小不列颠》,但是很难面对自己的愚蠢。所以很有意思的是,你的书在许多国家大受欢迎。在荷兰,书迷们还成立了俱乐部,来发现自己有多愚蠢。为啥?

        范博克塞尔:嘿嘿,他们搞竞赛。“我比你蠢!”“不不不,我才是最蠢的!”他们想证明自己的愚蠢。是他们自己发起的这些俱乐部,我跟这事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后来才听说还有这种事。这些人聚在一些,想要分析出他们的行为习惯中,哪些东西最具自我毁灭性。你只有足够聪明,才能发现自己的愚蠢,并证明这种愚蠢。有点自相矛盾是吧。这也是一种游戏,他们非常严肃,但并不沮丧。他们会喝很多啤酒。

        *     *     *

        范先生喜欢他作品中译本的模样,尽管仍然有些小小的疑惑:他不明白中文版的《痴愚百科全书》为什么多出来一章。我告诉他那是前言。他说他没写过前言。我说看上去这就是你写的。你引用了埃利亚斯·卡内蒂的一段话,落款还注明了时间,并宣布你是在某条河边做的这事。他一下子想起来:哎呀,这是法译本的前言。

        由此推断,中文版是从法译本转译的,但是奇怪地遗漏了前言作者的署名。不过,既然愚蠢应被视为盛宴和狂欢,我们便很快转移了话题。范太太也加入,谈论了长城一日游、北京城内随处可见的石狮子及其文化内涵,以及大有可为的中荷愚蠢联谊会。我赶在预报中的大雨降临之前道了再见。这些常年住在海平面以下的荷兰人,不晓得下雨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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