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国当代儿童文学的重量级作家,曹文轩深受读者的喜爱。他的长篇小说《草房子》各种版本的印刷已达140余次,《青铜葵花》5年印刷50次。近些年,他的作品又正越来越多地被国外出版社购买版权。据统计,被译为英文、法文、德文、日文、韩文、希腊文、瑞典文、爱沙尼亚文、越南文等文字和被外国出版社购买版权的作品达30种,已出版和即将出版的外文版本有35种。新加坡国立图书馆每年向国民推荐一本书,2007年推荐的是《草房子》,各国立图书馆购买40册《草房子》作为藏书。法国比基艾出版社(Edition Philippe Picquier)于2008年出版《青铜葵花》,因该书受到欢迎,2011年法国图书俱乐部(France Loisirs)又再次出版俱乐部版。长篇小说《红瓦黑瓦》在韩国出版了多种版本,印刷多次,其中一章还被韩国全国国语教师聚会选入高中课本。
由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新近出版的“中华原创绘本大系”四册图画书刚出版,就被法国百周年出版社购买版权。
2011年,曹文轩的作品获得新闻出版总署颁发的版权输出奖。
时值2012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将对曹文轩输出版权的图书主办名为“世界的认可——曹文轩文学作品走向海外”的版贸成果推介会,《中华读书报》就这一主题,对曹文轩进行了独家专访。
读书报:此次北京图书博览会,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将对您输出版权的图书主办一个成果展。目前,这种类型的展览在国内还是很少见的,像您这样大批量输出版权、为世界读者所接受的中国作家并不多。请问您在意您作品的版权输出吗?
曹文轩:我并不特别在意我作品的版权输出,我更在意的是我的作品的品质。我思考得更多的是:何为文学、文学何为?我并无顽强的不朽之心,但我总希望我的文字能够活得长久一些。怎么长久?作品到底具有什么样的品质才可能长久?我坚信,对于文学而言,一定有一些恒定不变的元素。我要靠近它们,尽可能地靠近。我以为,我至少感受到了它们的存在。
读书报:您所说的“它们”,包含一些什么?
曹文轩:文学不是科学,我们无法像医生那样将它放在手术台上解剖,或通过测量,给出量化的数据。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只能对文学闭嘴、不言。我们可以试着去说它。真正的文学至少得有这样一些品质,或者说是一些维度。一、道义。人类当初选择文学,一定是因为文学可以表现人类的道义感、并帮助人类培养道义感。人类看清了人性:人性远非那么美好,那么可歌可泣,相反,人性中有许多卑劣甚至下流的品质。但人类希望自己的人性得到改造与净化。这时,人类发现,文学有高超的净化人性之功能。回首看,如果没有成千上万优美的诗篇、散文、小说,人性将会如何?一定是非常令人失望的。现今的人性是被文学浸润过洗刷过的人性。道义,是文学的存在之本。
读书报:我们在《草房子》、《青铜葵花》、《根鸟》、《细米》、《天瓢》等长篇小说以及您近几年创作的十几种图画书中,都能感受到您所说的道义。这一点,是否也是国外出版社注意到您作品的原因之一?
曹文轩:我想,可能是吧。无论是哪一个国家,也无论它是什么宗教,什么文化,什么政治制度,最基本的道义,都是要讲的。不然,这个社会大概连一天都无法维持。在这一点上,世界文学是相通的。向上,向善,走向文明、更高级的文明,是全人类的共同愿望。你的作品要合这个愿望。哪怕是敌对的宗教、敌对的政治,基本道义却是一致的。《柏林上空的伞》、《第八号街灯》、《青铜葵花》、《发条鼠》、《天空的呼唤》等,法国人喜欢,被他们买去了,被法国人轰炸过的利比亚人——如果能将这些作品翻译到利比亚的话,我相信,他们也一定会喜欢的。
读书报:在您的写作中,还有一个维度您视若生命线,它叫“审美”。这些年,您对这个问题,有大量的言论。当然给人印象最突出的,还是您的作品。正是在这一点上,您的这些作品与其他一些作品区别开来了。这一特质,是否也是被国外出版社注意的原因?
曹文轩:大概是。这是一个被我谈滥了的话题,可是为什么还要喋喋不休地谈呢?那是因为我所在的语境。这个语境是:反审美。因为觉得自己的想法与整个语境是冲突的,不和谐的,这就迫使我去检讨我这一根深蒂固的文学认识,迫使我去向他人诉说、申辩,去阐释它的道理。也许是因为我过于敏感了,我始终觉得,自己在坚持这一点、谈论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四周是无动于衷的,我甚至看到了无数怀疑的目光。这些无形的目光,也可能是因为我的高度敏感而虚幻出来的。但事实还是在那里:坚持文学的审美功能,至少是被边缘化了。可我的态度是:写作一天,坚持一天。因为我的确将其视若作品的生命线。如果说我的这些作品被翻译为其他各种文字,走进了别的国家的阅读空间,给我带来了什么,我以为,不是荣誉,也不是利益,而是慰藉,是对我坚守审美的抚慰。这一点其实在我看来也是很可悲的,我们还要通过他人的认可,来证明自己的选择。
读书报:您的作品,从成人到儿童文学作品,从长篇到短篇再到图画书,似乎风格上的差异很大,如《草房子》、《青铜葵花》与《大王书》、《我的儿子皮卡》以及最近出版的《丁丁当当》。可是这些有差异的作品,为什么都能为别的国家接受?
曹文轩:无论这些作品多么地千差万别,它们还是出自同一家族,它们有共同的血统。这好像是一个人家有好几个孩子,这些孩子有胖有瘦,有沉静的,也有热烈的,但他们的基因却是一致的。即使在黑暗里,我都能认得出它们来。除了上面说的两点之外,那就是它们所具有的悲悯,无论是倾向于写实的《草房子》还是倾向于虚构和浪漫的《大王书》,也无论是正剧式的《青铜葵花》还是喜剧式的《我的儿子皮卡》、《发条鼠》,在它们的文字底部都隐藏着这一品质。我很看重这一品质,因为我认为,文学与人的情感密切相关的。我厌恶冷血文字,非常厌恶。不管你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奖。从根本上来讲,文学不是用来满足人们的理智需要的,而是用来满足人们的情感需要的。满足理智需要的是哲学。我所选择的题材、故事,无论长篇还是短篇,无一不是先感动了我的。有人瞧不起“感动”这样一种品质,但我瞧得起。这是我从古典形态文学那里接收到的一份遗产。我曾无数次说过,我不想“深刻”——那种做作的,歪曲人类存在状态的,让人一生不悦的“深刻”。在我供奉的大师们那里,我看到了,悲悯是他们文字基本的精神。我思量着,我的作品之所以被外国出版社注意,出版后产生了一定影响,是与这一个人类共同希求的精神有关的。
读书报:除了这些维度之外,在您看来,还有其他什么元素构成了您作品的流通能力?
曹文轩:艺术。我不知道,我的作品算不算艺术品,但我由始至终都在想使我的每一部、每一篇作品成为艺术品。绝妙的故事,不同寻常的构思,地道的风景描写,陡转,精致而纯粹的语言,所有这一切都是我的目标。有没有达到,得读者说了算,他们是判断我作品的陪审团。但,我一直在向这些目标努力。《草房子》、《青铜葵花》,近些年,我的几乎所有作品都在以每年百分之二十左右的速度增加在印刷。我在意这些数据,因为这是我能感知“陪审团”态度的实在依据。我曾说过,没有什么能帮助我的作品活下去,唯一能帮助它们活下去的,只有艺术。艺术是一支永不会失去动力的箭,能穿越时空。我离它可能还很远,但这不足以毁掉我接近它们的信心。走进异域,只有凭借艺术。我们有些作品被他人翻译,我并不以为然,因为我看出那是因为人家的政治猎奇。那种输出,注定是短命的。
读书报:您的作品不仅被华文地区注意,被亚洲国家注意,也开始被欧洲国家注意。当您的作品越来越多地售出版权时,您是如何思考“让文学作品走向世界”这一命题的呢?
曹文轩: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中国命题。英国、法国、德国,还有美国,甚至是日本,大概不会提出这一命题的。因为它们生产出的作品,从来不愁国际市场。其中,中国就是它们最大的市场。提出这一命题本身,就已表明你处于弱势。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文学,是否在品质上真的是“弱”的?我深表疑问。有人把原因归为两点:一,我们的作品没有走向世界的品质;二、缺乏向世界大力度的推广。而我以为,局面如此,这两个原因甚至不是主要原因。我许多次地问过一个有点儿残酷的问题:假如《哈利·波特》不是一个叫罗琳的英国女人写的,而是中国西北某省某地区的一位儿童文学作家写的,请问,大概可以在全球发行多少册?文学不是体育。一个中国举重运动员举起了任何人都不能举起的杠铃,那么就不得不把这个金牌奖给他。而在如何评价和看待中国文学这里,事情就变得有点复杂,有点诡秘,有点微妙了,甚至有点阴暗了。当以中文写作的法国人高行健获得诺贝尔大奖时,其实,我们对我们文学的水准,应该有一个基本估计了。中国文学走向世界,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事情的艰难,原因并不完全在于我们。顺其自然吧。
读书报:近些年,您写作了近20本图画书,这与“走向世界”的愿望有关吗?是否是一种策略性的选择?
曹文轩:是。我以为图画书最具有流通于世界的能力。但我们可能对图画书的解读神秘化和神圣化了。国外确实有不少好的图画书,但让我叫绝的也就那么多。另外,我们对图画书题材与内容的选择可能出了问题。图画书是不宜表现过于中国化和当下化的内容的,让图画书来承担体现中国文化的责任,可能是不确当的。在所有的文学门类里,图画书是最接近哲学的,而哲学的精神是普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