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昭公二十五年》中说:“请致千社。”杜预注:“二十五家为社。”以后“社”引申为集体性组织和团体,如诗社、文学社、琴社、棋社等等。
自古以来,文人墨客皆喜欢结社,参与者志同道合,意气相投,定期相聚,切磋文艺之事,达到取长补短、共同提高的目的。现代文学史上的“创造社”、“太阳社”,便是由作家、诗人组合在一起的社团。
明人张岱《陶庵梦忆》中,有一篇《丝社》:“越中琴客不满五六人,经年不事操缦,琴安得佳?余结丝社,月必三会之。有小檄曰:“……偕我同志,爰立琴盟,约有常期,宁虚芳日。杂丝和竹,用以鼓吹清音;动操鸣弦,自令众山皆响……共怜同调之友声,用振丝坛之盛举。”所谓“丝社”,即琴社,聚合同道,娱情养趣,共研抚琴的技艺。
生于湖南乡间的齐白石,曾在1898年,与王仲言等人创办“龙山诗社”,并被选为社长,后又与黎松安等诗友创办“罗山诗社”。“光绪二十一年(已乙·一八九五),我三十三岁。黎松安家里,也组成了一个诗社。松安住在长塘,对面一里来地,有座罗山,俗称罗网山,因此取名为‘罗山诗社’。我们龙山诗社的主干七人,和其他社外诗友,也都加入,时常做诗应课”(《齐白石自述》)。后来白石去了北京,并成为一代丹青大师,他在诗文中常常怀念当年诗社的情景,魂牵梦绕:“自笑良家佳子弟,被公引诱学吟诗”(《哭沁园师》);“魂梦不来痕迹古,吟江流水板桥霜”(《怀人》);“家山久别最伤神,故友书来一断魂。垂老杖藜归访旧,七千余里画中人”(《龙山访旧图题词》);“久别倍思乡,吟情负草堂”(《梦游南岳》)。
1921年,居住在北京的一部分研究金石文字的学者和古文物爱好者,为了“发扬国粹”,开展学术研究,取《荀子·劝学篇》“冰,水为之,而寒于水”之义,发起组织了一个学术研究团体——“冰社”。著名京剧表演家梅兰芳、尚小云等也积极“入社”,以“加强自己的文化素养,充实自己的历史文化知识,接近一些文化艺术界人士,在艺术理论、戏剧理论和琴棋书画等方面,能得到更多的学习机会,从各方面汲取艺术营养,以发展自己的艺术创造”(史树青、傅大卣《冰社小记》)。
在古代,结社似乎成了男性的专利,因闺门女性礼法所束,不能抛头露面所致。于是,在一些豪门大宅,女性便于家中结社,自娱自乐。《红楼梦》中,就描写了以探春为首的女性们(还有一位男性宝玉)组织诗社,并开展吟咏活动的情景。
组织诗社是探春动议的,她在写给宝玉的信中说道:“各结二三同志盘桓于其中,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之佳谈。”李纨说:“既是三妹妹高兴,我就帮你作兴起来”(第三十七回)。于是,先起别号,李纨为“稻香老农”,探春为“蕉下客”,黛玉为“潇湘妃子”,宝钗为“蘅芜君”,宝玉为“富贵闲人”,迎春为“菱洲”,惜春为“藕榭”。尔后先开一社咏白海棠,体例为七律,押“门字韵”。在这次诗社活动中,探春、宝钗、宝玉、黛玉各作一首,史湘云才情闪射,一口气作了两首。
咏白海棠之后,史湘云自荐作东举办诗会,所咏为菊花。宝钗又想出拟题的新方法:“又是咏菊,又是赋事,前人也没作过,也不能落套。赋景咏物两关着,又新鲜,又大方”(第三十八回)。而且只定题,不限韵。十二个题目为:咏菊、问菊、菊梦、忆菊、画菊、访菊、种菊、簪菊、残菊、对菊、供菊、菊影。作者依次为黛玉(三首)、宝钗(两首)、宝玉(两首)、探春(两首)、湘云(三首),虽写的都是菊,却可以见出各人的性格与情感特征。黛玉的孤傲与孤苦:“满纸自吟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咏菊》);“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问菊》);“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菊梦》)。宝钗的雍容大度和自信:“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忆菊》);“淡浓神会风前影,跳脱秋生腕底香”(《画菊》)。宝玉的潇洒、痴情:“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访菊》);“泉溉泥封勤护惜,好知井径绝尘埃”(《种菊》)。探春的头角峥嵘和深谋远虑:“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簪菊》);“明岁秋风知再会,暂时分手莫相思”(《残菊》)。湘云的豪放、开朗、豁达:“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唯有我知音”(《对菊》);“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供菊》);“珍重暗香休踏碎,凭谁醉眼认朦胧”(《菊影》)。
此后,诗社还有“螃蟹咏”、“咏红梅”等活动。
这种结社的风气,至今余韵犹存。
我的出生地湘潭,自古文风盛烈,历代诗社甚多。这三十年来,以“白石诗社”名声尤著,台湾马英九之父,也是原籍湘潭,曾隔海驰书与“白石诗社”的诗友唱和不辍,成为一段佳话。与湘潭相邻的株洲市,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亦多有诗社,以南楚诗社影响最大,革命烈士罗学瓒之公子罗立洲先生历任社长,今已寿逾八旬。早几年老先生力辞其职,选拔年轻者担当重任,乐于当一名“社员”。我所居住的株洲芦淞区,有“建宁诗社”,此中诗侣多为好友。2007年秋,该社编出《广厦诗情》一书,付梓前,老友冯磐石持之索序,乃欣然而撰。“建宁诗社”既有老者,亦有青年,都是对旧体诗词情有独系,定期相聚,切磋诗词之道,少长皆陶陶然。
我与北京著名作家野莽,订交于二十余年前,此后书信、电话、电子邮件不断,多有诗词唱和,虽非结社,胜似结社。
2006年12月1日,因收到野莽兄的七律,乃作一诗以和之,录之为纪:
丙戌初冬,赴京开全国“作代会”,与野莽兄欢聚数日,归湘后得其赠诗,步原韵以和之
吹箫说剑几更灯?
赴宴倾杯笑语生。
风雪楼边迎紫燕;
序文书首候新春。
霜添白发花中影;
诗系红巾梦里人。
寒锁京湘年又近,
且将“福”字贴双门
在京开会期间,我们曾彻夜长谈,并一起应邀赴一些刊物所召之宴会。我的一套五本“老夫说老”文化丛书,是野莽策划并作序的,由新华出版社付梓。第六句是说他对家庭责任心颇强,让人感动。这种诗词唱和,我们都十分珍视,也许在将来,把这些诗编成一集,作为友谊的纪念,则幸甚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