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在广州”历史悠久,其品种之繁富,烹调之精巧,风味之佳美,早已闻名天下。周松芳博士的《岭南饕餮——广东饮膳九章》一书,以独特的视角、翔实的文献,在历史和现实的时空中呈现了岭南饮膳文化的生猛鲜活与万千风姿。
“饕餮”与“岭南”相联,真可谓贴切。岭南人吃蛇吃鼠、吃蜈蚣吃蝙蝠、吃青蛙、蚂蚱(禾虫)、水蟑螂,常令北方人瞠目结舌。“饕餮”是一种极致境界,周松芳在书中挖掘了岭南饮食文化的记忆,豪吃的姿态绝不是茹毛饮血、不讲章法。在作者看来,饮食文化,作为一个文化分支,往往受制于大文化及其背后的经济基础。岭南僻处一隅,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文化相对落后于内地,加上岭南人自古以来朴实低调的性格,关于岭南饮食的历史记载多出自异乡他者之手。而他者留下的历史文献中,关于岭南饮食无不着眼于其奇特乃至蛮荒。即便是岭南人最为敬重并对其礼遇有加的韩愈与苏轼,也并不投桃报李。比如,韩愈把岭南的海鲜说得狰狞可怖,对柳宗元的从俗之举大不以为然;苏轼在酣饮了岭南人献上的醇厚美酒并学会了绝佳酿酒工艺之后,竟还说“可惜风流在蛮村”。所以,文化是一个大问题,岭南饮食优质的历史与文化资源,长期以来被文化的偏见所遮蔽。现在,虽然也有人关注和重视澄清这方面的误区,曾经的猎奇文字,也在拂去其文化遮蔽的尘灰后,还原其本真面目,但这方面的工作,我们做得远远不够,与“食在广州”的美誉度不相匹配。
有关岭南饮食的历史文献,往往是转相传抄,以讹传讹,张冠李戴,谬误百出。《岭南饕餮》征引历史文献数百种,入选文章,必有出处,其中有许多文献材料是首次引用。作者对史料加以评点生发,使读者更加明白岭南历史文化的渊源所自,明白编者选文的用心,从而启迪今日饮食经济文化的新潮向。在精编材料的基础上,作者还写成数十篇随笔,与文献材料参差对照,在使专业人士有所参证的同时,满足不同层次更广大读者的需要,也使岭南饮食的深厚积淀,得到更好的传承与弘扬。
岭南饮食文化的兴盛和繁荣,与广东历史发展是相和谐统一的。晚清民国时期,随着岭南经济的崛起和中国文化大势南移,广东烹饪技术的人文内涵日渐彰显。粤商逐鹿上海滩时,长驱直入,以优质的出品、丰俭由人的价格、不畏寒暑不论早晚的勤劳,迅速征服了中外客商及当地居民,仕绅名流和文人雅士,如早期以徐珂为代表,后期以曹聚仁为代表,纷纷撰文,对粤菜再三致意。“食在广州”的名声由是不胫自走,并化入俗谚,奠定其难以撼动的地位。
岭南美食有其特定的文化身份,因而具有某种不可复制性。民国名记曾今可的《谈吃》(《论语》半月刊1947年第132期)的一段话,很能说明问题。他说,日本人喜欢中国菜,便学做中国菜,“还出版了许多‘支那料理研究’的专书,那真是‘纸上谈兵’,害死了日本人,笑死了中国人。”“中国虽有人出过‘食谱’,但向无‘烧菜法’一类的书;且千变万化,要写也无从写起,无法写好。如果有这种专书要出版,也只能用英、法、日、俄等国的文字去排印,如果用中文去排印就恐怕没有销路。”这也就是说,饮食烹饪不完全是技术性的操作,没有心灵感悟的模仿只能是停留在表面。
今天,“食在广州”的复兴,一个关键问题是要认真梳理建构岭南饮食文化传统,营造一个文化气场,凝聚集体记忆。其实,这也是央视纪录大片《舌尖上的中国》给人的启示之一。而《岭南饕餮》所建构的“舌尖上的岭南美食文化传统”,突破了地域的限制,具有正本清源、唤醒历史、启迪现实和温润心灵的积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