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情怀与《古拉格群岛》青少版的引进之路

    1973年西方首轮出版后，《古拉格群岛》便以残酷而沉重的真相品质震撼了世界，直逼人们的心灵。作为政治史研究事件的核心引爆点，前苏联对作者予以驱逐，对出版予以禁止，与其有关的正面言论都将获罪。在中国，在1982年，当《古拉格群岛》在前苏联犹自遭禁之时，群众出版社循批判之姿，获政府特批以“内部出版”之路，向司局级以上国家干部推出由田大畏、钱诚先生译定的中文版本，未得公开发行。自兹起，它在中国思想界引发的热潮一直如地火一般，在有限空间无限热烈，以特权方式尽享经典之尊。延至1989年，《古拉格群岛》在俄罗斯才告别手抄本时代，进入公共阅读领域。受禁有多严重，热议便有多激烈！《古拉格群岛》关于人生与世界的特殊经验在充分意义上建立起了它的经典地位，以直逼心灵的启智体道方式被俄罗斯民族尊崇为“历史教科书”。

    2009年，俄罗斯政府启动了《古拉格群岛》青少版的出版工作，认为卷帙浩繁的《古拉格群岛》不应停留在成人世界，而应让所有心灵受益。其时，我正在谋划对《古拉格群岛》的选题拓展与深度开发，奔波于《〈古拉格群岛〉大家读》的编选之事。毫无疑问，《古拉格群岛》青少版当属此一选题族群。由此，我开启了有关它的版权寻找与引进长路。按惯例委托代理事宜后，唯恐版权花落他家的我尚且努力于其他捷径。在与著名学者、翻译家蓝英年先生请教“苦难文学”的选题实施时，他兴奋地提及青少版的引进问题。作为俄罗斯文化学者，蓝先生对后进从来有求必应，只问耕耘，不问收获。了解到我的困境时，他主动说可以请俄罗斯的朋友帮忙联系。

    选题价值能得专家意见予以佐证，我满心喜悦之外更多了焦灼，越发担心半路会杀出一批程咬金来。无独有偶，两个多月后，我荣幸请到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前院长、高尔基奖章获得者余一中先生主编《〈古拉格群岛〉大家读》，也得他对青少版毫无二致的热情相荐。知道我正在为版权劳心劳力时，他毫无保留地肯定，值得做，一定要做下来；这个版本在群众社做，很好，选题很整齐。在学界，余先生从来都以行动主义者著称，行动比判断来得更为有力。他舍得放下手头所有工作，以经典的热情来助推我的经典行动，通过邮件及越洋电话来广泛发动俄罗斯作协及学界友人来“围攻”版权。

    同时，不少高校俄罗斯文学研究者如黄晓敏女士等也在试着帮我联系。就算我的版权团队再庞大，却不见实际进展。发往索尔仁尼琴娜的邮件毫无回复，电话也联系不到。

    受不了沮丧的折磨，我期盼之心疏淡了许多。其时，距版权启动已一年多过去了。若非余先生的时相催促，我就听之任之了。一天，余先生突然来电说，或许可以请他的朋友——北大教授任光宣先生帮忙，不过好久不联系了，电话及邮箱是否有效就要看了。电话停机，求救的邮件发出去了，暂时没被退回。我想，最好向蓝先生学习，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好在余先生主编的《〈古拉格群岛〉大家读》在境外资料的搜索上大有斩获，进展顺利。

    半月后的一天晚间十点，我接到一个陌生的越洋电话，信号不好，只够听到一个沉稳的男声在确认我的身份。类似的通话情形发生过四五次。十一点半，电话又来了。得知任先生从莫斯科打来，专为《古拉格群岛》青少版的版权事宜，我惊喜交加，感动不已。我求援的邮件传的是老邮箱，任先生很少用了，刚刚看到。怕我着急，看完就跟我电话联络了。对选题他高度肯定，同意跟他在俄罗斯孔子学院院长任上结识的朋友索尔仁尼琴太太联系，让我放心。第二天，任先生便邮件告知我索尔仁尼琴太太的邮箱，嘱我直接联系她。

    这一绝好消息我第一时间报告余先生，余先生自然高兴不已，放下手头工作，不顾医嘱（善养身体）在心，把我拟定的邮件修改后传我看过，亲自翻译成俄文。索尔仁尼琴太太当即回复邮件说，乐于将青少版授权群众出版社，只是具体事宜要与法国代理人商谈。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在专家们的支持下，我信心巨增，感觉版权有如囊中探物。可接下来的谈判大费周折。代理人是法国知名出版公司老总，负责代理索尔仁尼琴先生世界范围内全部版权事务。版权职员为人不无傲慢，办事说一不二。往来信函既非英语，亦非法语，也非俄语。求到余先生才知道，那是阿拉伯语为语源的俄语，如今只有极少数俄罗斯学专家才能看懂。四十多封邮件双头翻译的重任余先生毫不犹豫地替我担当了，不计任何报酬。在天价预付版税及翻译人选的使用上，对方毫不妥协，谈判一波三折。关键时刻，余先生及任先生提供了很多巧妙策略，助我走出困局。

    关键条款达成共识后，对方拒不提供索尔仁尼琴太太有关代理人的授权说明。在他看来，你从著作权人那里获得了我的联系方式，明知我就是代理人，为什么还要我提供著作权人的授权，不可思议。他的说法不无道理，可没有索尔仁尼琴太太的授权，光有合同，难以申请到版权登记号。我只好委托朋友以私交求援于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驻巴黎代表处的代表。他亲自拜访代理者，当面解释中国政府版权登记方面的相关规定。这一狗尾续貂之举总算终结了《古拉格群岛》青少版的漫漫版权路。

    走向经典，原来大不易。艰难走过这一趟，让我切实感受到了蓝英年先生、余一中先生、任光宣先生等前辈经典情怀的深厚与阔大。他们身体力行，证实了经典开启心灵、陶养精神的价值，更以经典情怀证实了《古拉格群岛》青少版的阅读价值与其世界范围内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