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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2年08月22日 星期三

    鹿,我的兄弟

    格日勒齐木格·黑鹤 《 中华读书报 》( 2012年08月22日   19 版)

        对这本书的期待,源于在2011年哈尔滨书展期间,和魏刚强先生的偶遇。仅仅听完故事梗概,我就知道,这是一本值得期待的作品。

        今年7月,收到魏先生快递给我的硕大包裹,是刚刚出版尚未面市的绘本《鹿啊,你是我兄弟》(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2年6月出版)。看到那笔触细腻的画面,我惊呆了。画中所有细节,无论北方森林的典型地理特征,还是动物和植物,包括北方少数民族生活习俗的展现,都是如此地真实贴切。

        这画中呈现的一切都如此熟悉,我似乎闻到了北方丛林雨后那种混合着泥土、腐叶与树脂清香的气息。对于这个题材的作品我是一个完美的读者,我有资格认为自己拥有足够的发言权。故事发生在俄罗斯北方的泰加森林,即使在现在,那里也仍然是未被欧洲文明触及的隐秘世界,是存世不多的最后的荒野。那里是可以用“广袤、荒凉、冷冽、残酷”等词语来形容的真正北国。

        绘本描述了一个简单却令现代人无法完全理解的故事——一个北方森林中的乌德盖猎人划着独木舟外出狩猎,他急切地需要射杀一头鹿,才能养活家中饥饿的妻儿。而当他潜伏已久、真的将鹿射杀时,心中却满怀愧疚与崇敬,向世代为自己的部族和祖先以及现在的亲人奉献血肉的鹿,深情祈祷: 

        “鹿啊,今天你们又来到我的面前

        就像解救我饥饿的祖先那样,又来施舍我的孩子

        是森林、河川的神灵派你们来的吧,我为他们祈祷”

        我的童年在草原度过,我的几个亲戚都饲养大型猎犬,经常通过狩猎补济生活。所以,我很小就有机会经历那种带有图腾性质的场面。那是人类古老狩猎文化自远古以来未曾被改变的沿袭。当一头狍子被射倒之后,猎人走过去,以腰刀切开还在做着生命最后颤栗的狍子的喉管放血,解除它最后的痛苦。他跪在那里,口中喃喃自语:“你生不为受罪,我生不为挨饿。”

        我蹲在他的旁边,注视着这一切,心怀敬畏。狍子殷红的血正无声地融入草地。我把手轻轻地放在狍子的身上,感受着那尚还温暖的身体,光泽柔润的皮毛。此时,狍子叹息着呼出了生命最后的气息。

        随后,我的亲戚娴熟地用锋利的猎刀剖开狍子的胸腹,掏出肝脏,并切下一块,喂进我的嘴里。我咀嚼,吞咽,懵懂中似乎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草原伟大传统中一个重要的仪式。那时我五岁。

        在草原上肉食匮乏的季节,猎人以自己的猎获物填补基本的动物性蛋白质和脂肪的不足。即使在我的童年那个并不遥远的年代,被狩猎的猎物也仅仅是食物而非商品。

        狩猎者有自己的行为准则,从不滥杀,而真正被所有猎手鄙夷的是那些枪法不好,不能一枪毙命,让猎物受到太多痛苦的人。很多年以后,我偶尔在书中得知,在非洲的一个部落,用来骂人的最恶毒的词语,就是用来形容在狩猎时让动物承受太多的痛苦一个单词。

        后来,我尝试着从科学的角度解释了这一切。生吃肝脏这种似乎带有仪式感的行为,其实是因为新鲜的动物肝脏中富含维多素B12等人体所必须的微量元素,而这些微量元素,在蔬菜水果匮乏的草原上,人们除了通过茶,只能从刚刚被猎杀的动物的肝脏中获得。

        乌德盖族,是俄罗斯西伯利亚地区众多渔猎民族中的一支。书中那广袤无边的黛色丛林,遍布碎石的河滩,盛放桨果的容器,鹿皮衣的花纹,火堆中烤制的列巴(俄式面包),桦皮盒上的图案……这一切,与我熟识的中国北方大兴安岭丛林中的驯鹿鄂温克部族如此相近,想来他们也是同宗同祖的游猎部族。狩猎文明作为自然文明在这个日新月异世界上最后的遗存,仅仅在一些现代人类尚无法深入(但这仅仅是时间的问题)的地区存在。

        北方森林中的鄂温克部族在猎杀了熊之后,心存畏惧与恭敬,在食用熊肉时,会不停地模仿乌鸦的叫声,同时不断地祷告。“不是我杀了你,是我误伤了你啊,吃你肉的是乌鸦,而不是我。”最终,所有的熊骨会被收集起来置于树端高处风葬,愿熊的灵魂随风而去。

        这是狩猎民族对他们依附生活的大自然保持的应有的敬畏与尊重。

        当北极的爱斯基摩原住民看到那些白人猎手乘着直升飞机以自动步枪射杀狼群时,他们不由得深深叹息:他们就那样扬长而去,甚至懒得降落看看被他们射杀的猎物,他们并不是为了获得食物而狩猎。

        北方森林中的猎人对被自己狩猎的猎物有独到的认识。这是一种没有在北国森林中生活过的人无法想象的价值观。只有那些真正经历过北国四季的人,才懂得什么是森林,才了解那种艰忍的生活。在北方森林中,没有人能够真正统治自然。最寒冷的季节,气温将近零下五十度,一夜之间积雪可以接近两米,那是一种外人无法想象的粗砺的生活。

        脆弱的人类很难说自己有能力掌控自然,一场暴雪,或者一次动物的集体迁移,其后果对整个游猎部族往往是毁灭性的。在残暴而无常的自然面前,人类的生命脆弱而易逝。森林中的人们很清楚,他们为了生存而获得的一切,仅仅是大自然的慷慨馈赠罢了。 

        森林中的民族,从未将自己作为可以凌驾于其它生灵之上的统制者,他们视自己和野鹿、狍子一样,是这森林中平等的属民。猎人与森林中的鹿以及所有野兽的关系是这样的:“我身穿鹿皮衣,脚蹬鹿皮靴;我的穿着,都是用鹿筋缝制而成的;我吃鹿肉,它会变成我的血、我的肉;所以,我也是鹿”。这是北方森林中最基本的价值体系。

        天人合一的自然文明一直以来是以一种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态度服从自然的法则,而在以征服自然为主旨的工业文明面前,这一切似乎显得落后、愚昧,缺少文明的气息。但是回首看看现在这个已经被人类破坏得几乎无法修复的世界,确实也到了我们应该反思的时刻:我们怎样理解自己与自然万物的关系,我们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当一个北方丛林的猎人终于在经久的潜伏之后射杀了一头鹿之后,其实并无可炫耀的东西,他想到的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将鹿肢解带回营地,营地中饥饿的亲人在等待鹿肉果腹,延续生命。不为获得屠戮的快意而射杀动物,仅为获得生存下去的食物。猎人对于这些为自己提供食物的动物,心怀感激之情,视它们为舍生的兄弟。这是北方丛林朴素而真实的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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