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椿芳诞辰百年祭

    姜椿芳（1912-1987）叔叔离开我们已经25年了，父亲楼适夷离开我也有11年了。他们俩在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就是党的文艺战线上的同志加朋友。得到姜叔叔去世的噩耗那天，父亲极感震惊，扼腕痛惜。那些日子里，父亲不断地讲“老姜”，讲《时代》杂志，讲《时代日报》，讲编译局，讲大百科，讲他的博学，讲他的儒雅，讲他的朋友们……讲一切亲身经历的和从朋友处听来的关于老姜的事情。父亲打算写一篇悼文，述说自己对老姜的友情和怀念。然而，这个愿望却因健康的缘故没有实现。

    作为晚辈，多年来我一直想替父亲了却心愿，同时表达我个人对姜叔叔的怀念。我知道自己虽然从孩童时起就“姜叔叔姜叔叔”地叫着，但远远不能算了解他。他之于我，就像前面的一座巍峨的高山，我，仰之弥高，没有半点品评的资格和能力。退休后，回想着在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作为姜叔叔手下的一名小编辑的经历，我似乎走近了姜叔叔，似乎对他的理想和情怀有了些许理解。

    1978年，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尚处筹备阶段，我有幸跨进了出版社的大门，成了“百科人”。我的“姜叔叔”也变成了我们的“姜老”。

    起初出版社的办公地是向版本图书馆借的几间平房，后来稍有扩大，科技部搬进了美术出版社的一座小木楼的二楼，但大家仍挤在同一个院子里。从那时起，我常常看到姜老忙碌的身影，常常听到他殷切的声音。草创时期工作繁杂。对外，他一方面要拜访各学术领域的专家，宣传百科全书，争取专家学者们对出版社编纂工作的参与；一方面要不断地向党中央国务院领导同志汇报工作进展情况，争取上级机关的关注和支持。对内，他事必躬亲，亲力亲为。从对各国百科全书的调研到《全书》的规划方针的讨论制订，从骨干编辑的调入到全体职工的学习提高，他从不放过任何一个环节。他反复告诫我们要尊重科学，尊重学者，编纂大百科要紧紧地依靠他们；反复强调现在很多巨匠、大师已经到了古稀之年，请他们参加撰写条目就是在做抢救工作；他要求把挑选撰稿人的工作做细，争取做到“最合适的人写最适合的条目”。姜老把这些观点不断地灌输给每一位直接参加编辑工作的同志，特别是我们这些年轻编辑。他不顾自己已年近古稀，不顾自己日益衰退的视力而拼命工作。他的激情燃烧着我们，激励我们更加努力；他的激情同样感染了专家学者，在他的感召下成千上万的专家学者投入到百科事业中来。季羡林先生在悼念姜老的文章中就深情地写道：“他那种执著坚韧的精神感动了我，也感动了其他人。我们仿佛看到他那一颗为大百科拼搏的赤诚的心。我们在背后说姜老是‘百科迷’，后来我们也迷了起来。”

    随着办公地点的迁移和扩大，看到姜老的机会渐渐少了。但从那不断推进的工作中，我总是能感觉到他的领导作用无处不在。上海分社和海峰印刷厂成立，《百科知识》创刊，知识出版社挂牌，邓小平接见美国同行并《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启动，《全书》首卷《天文学》出版，各项工作条例、《<中国大百科全书>编写条例》和《<中国大百科全书>成书编辑体例》拟就并正式实施，《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中文版）一至三卷出版……几年中出版社的建制不断完善，各项工作稳步开展。1986年姜老从总编辑位子上卸任时，《全书》的出版工作正处于高峰阶段，《全书》已经出版的学科卷共有十四五卷之多，送进印厂的也有二十几卷，正在成书编辑阶段的每年均可发稿十几卷。每一卷都凝结了姜老的辛劳和血汗。

    姜老对中国百科全书事业的功绩还体现在他对辞书编纂传统做法的突破和创新。国外百科全书一贯标榜其客观性，姜老则指出客观是相对的，中国百科全书的客观性应表现在它是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为指导对古今中外事件和知识给以实事求是的介绍和评价，对不同学说和争议均有所反应。他反对对“中国特色”作狭隘的理解，主张《中国大百科全书》在条目设置、内容收录上要在世界历史和人类知识的大背景下充分介绍中国的历史文化和现代科学技术成就，编成一部有国际水平和影响的中国百科全书。他提出的这些原则在《全书》编纂实践中得到了有效的贯彻，使得这部按学科和门类分卷、先后出版的《全书》成为一个整体，即“一部”，而不是“一套”，更使这部《全书》获得全国各界人士和广大读者的肯定及国际社会的赞誉。

    姜老改任顾问后一如既往，照样上班，照样关心和指导尚未发稿的学科编辑组进行工作。一段时间后姜老彻底回家了。对他来说，脱离了工作无异于失去了活着的意义。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竟至双目失明，罹患癌症离开人世，没有看到自己为之奋斗十多年的《全书》全部出齐。

    然而，姜老是播火者。他把“百科全书”这个现代最高级的辞书样式带给了中国人民，把最重要的百科全书编纂理论和主要的编辑手段教给了百科编辑。《中国大百科全书》的成功出版带来了我国的百科全书事业的繁荣。姜老是践行家。他以非凡的勇气、不倦的探索和坚韧的意志进行百科全书的编纂实践，为我们树立了光辉的典范。

    姜老走了，是带着对《中国大百科全书》的无比眷恋走的。我怀着虔诚的心祭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