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视角下的西藏战争书写

    《西藏的战争》是杨志军继销售过百万册的《藏獒》之后的又一小说力作。在人民文学出版社举办的该作专家研讨会上，我称此作为杨志军小说创作道路上的珠穆朗玛，也是当下长篇小说创作中的珠穆朗玛。至今，我仍然坚持这一看法。

    一百余年前，在我国的西南边陲，曾发生过一场至今仍然鲜为人知的战争，那就是英国十字精兵入侵西藏与西藏军民、僧俗奋起抗战保卫领土和宗教的战争。历史上的战争，始于1888年，至1904年秋，英军被迫撤出拉萨，共进行十多年。英军侵略者入侵西藏，不仅是为了倾销印度及其喜马拉雅山山麓各附属国滞销的茶叶，解决濒临破产的英国茶商的出路，更重要的是企图打通通往世界屋脊的通道，让基督教传入西藏，实行精神上的占领。杨志军以历史上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军入侵西藏的这场战争为依据，有意模糊时间，把战争合为一次，把时间浓缩在一年之内，营构了这一部虚实相间的长篇历史小说。

    作者有意模糊战争进行的时间，但却对战争的进程做了具体、生动的全过程展示。从双方战争的酝酿准备，到历史上常常被忽视的日纳山首战，到惨烈的隆吐山战役、则利拉山之战、寿丕西山谷之战、曲眉仙郭之战，一直到著名的决定性的江孜战役，按照英国十字精兵北进的路线，以及西藏军民、僧俗大众的层层阻击，一路写来，英军的狡诈奸险，西藏军民、僧俗的英勇抗击，气壮山河、可歌可泣，爱国主义激情与英雄主义精神跃然纸上。日纳山口打响西藏保卫战第一枪的战斗，欧珠甲本和妻子果姆英勇战斗，他们用火绳枪、飞蝗石为武器对付武器精良的入侵英军，打出了西藏军民的英雄气概，深深地震撼我的心魄。第五章第7节写果姆的战斗雄姿：“炮弹呼啸着，轰的一声，果姆飞了起来。《圣史》上说，果姆飞起来后胳膊变成了翅膀，她在弥漫的硝烟里待了一会儿，便又稳稳地落到地上。死而复生的她，看到把自己装扮成凶神恶煞的陀陀喇嘛们，不惧炮弹，英勇地举起长矛、利斧、大刀坚守在阵地上，一个个狰狞起面孔迎接着死亡，便禁不住唱起山歌。”这就是西藏的战神，充满浪漫主义的战神！

    在英军入侵和西藏军民奋起反侵略的这场战争中，虽然摄政王迪牧活佛主持起草的《抗英七条》表现了抗英的意志，其所列各款也在抗英中起过作用；清政府派驻拉萨的驻藏大臣文硕也为抗英做了努力，但真正起了抗战作用的还是像西甲喇嘛以及成千上万的陀陀喇嘛以及像欧珠甲本及其妻子果姆这样的藏军下级军官及其眷属用血肉之躯和英雄气概抵挡着英国入侵军，以至最终用强大的西藏文化精神把英国入侵者赶出拉萨、赶出西藏。

    当然，作者不是用严谨的史笔记录和再现一百余年前那场战争的始末与经历，也不仅仅表现了西藏军民抗击入侵英军所表现出来的英雄主义和爱国主义的精神。杨志军乃是用心灵与历史的双重视角来描述这场战争，其中更重要的，是凸显了基督教与藏传佛教两种宗教和文化的冲突，因此，它既是一种历史的回声，又是一种心灵的抒写。换句话说，它的目的不是写战争本身，而是通过百余年前发生过的这场战争写西藏的文化精神，表达对西藏文化精神的认同。这是作品深层的精神内涵。藏传佛教虽然也是从印度传入，但它已经藏化并取代了原来的苯教等宗教，成了西藏文化精神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英国入侵者企图用现代枪炮征服这个雪域高原，用基督教代替藏传佛教，这是不可能的。因之，西藏的战争，从深层来说，是两个宗教、两种文化的冲突。

    小说用大量笔墨刻画的西甲喇嘛的形象正是这种西藏文化精神的一个载体；他的传奇，“是藏民族在历史漩涡中迸发的精神力量的集结。”他出身于西藏社会的底层，在成为喇嘛之后，也只是身份低微的负责为神灵和佛像敬献供品的香灯师，身在陀陀喇嘛之列。而陀陀喇嘛，说穿了就是寺庙里穿袈裟的勤杂工。在抵御入侵西藏的英军的战斗中，西甲喇嘛率众多陀陀喇嘛投入历次战役，实际上成了战无不胜的战神。而西甲喇嘛豪放的性格，战争中的超人智慧和英勇作战的行为，还有他的赫赫战功、坎坷的命运，以及同桑竹姑娘之间浪漫的爱情经历，均足以吸引读者的眼球。从迪牧活佛、当周活佛、多吉活佛、沱美活佛、抗英前线总指挥俄尔噶伦、民兵代本团首领、迪牧活佛之堂弟罗布次仁，到藏军的各级军官夏琼娃代本、欧珠甲本、霞玛汝本、阿达尼玛代本等等，均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而像清政府驻藏大臣文硕、清政府谈判代表否太，文硕举荐到前线协助俄尔指挥的魏冰豪等清政府官员以及英国入侵西藏的十字精兵各级指挥官戈蓝上校、容鹤中尉，还有达思、马翁两个身份神秘的人物，都是性格鲜明的人物，而决非符号与道具。

    《西藏的战争》还称得上是一部独具特色的关于西藏的百科全书。小说写的百余年前那场英军入侵西藏与西藏军民、僧俗反侵略的气壮山河的战争历程，由此又涉及西藏的政治体制、宗教信仰、藏军编制、寺院内部组织，庄园生活风貌，男女爱情生活等等，僧俗、军政、文化、宗教，无所不写，且都生动详尽，构成一部关于西藏近当代生活的百科全书，独具社会认识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