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公主》的诞生

    一

    魔镜、毒苹果、水晶棺材，还有七个小矮人，对于喜欢童话故事的孩子和很多成人来说都太熟悉了，他们都知道这是“白雪公主”的童话故事。“白雪公主”的童话在欧洲很多国家都有流传，其中最著名的是由德国童话家格林兄弟收录的。

    格林兄弟——雅各布·格林（1785—1863）和威廉·格林（1786—1859）中学毕业后，都于1802年进马尔堡大学攻读法律，1806年完成学业，雅各布任威斯特伐利亚国王杰罗姆的私人图书馆管理员，威廉任卡塞尔选帝侯图书馆秘书。  

    格林兄弟生活的18世纪后期到19世纪中期，正是浪漫主义兴起并横扫西方文明的时期。英国哲学家贝特兰·罗素写道：“浪漫主义者的性情从小说来研究最好不过了。他们喜欢奇异的东西：幽灵鬼怪、凋零的古堡、昔日盛大的家族最末一批哀愁的后裔、催眠术士和异术法师、没落的暴君和东地中海的海盗。”这一背景使作为大众文化的童话重新引发了人们浓厚的兴趣。原来流行于17世纪晚期法国文学沙龙中的那些童话故事，又重新获得人们的青睐。就在这个浪漫主义的热潮中，德国童话故事作家约翰·穆索斯（1735—1787）收集出版的五卷本《德国人的民间童话集》应运在1782至1786年间陆续出版。

    格林兄弟的法学教授冯·萨维尼有两位朋友，克莱门斯·布伦塔诺和阿希姆·冯·阿尔尼姆，都是热情的浪漫主义者。他们曾经合作在1805年出版过一本德国民歌集《男童的神奇号角》（Des Knaben Wunderhorn），书名取自集子中的第一首诗，它描写一个年轻人把一支有魔力的号角送给女皇。这故事的童话性质非常明显。此书产生很大影响，深刻启发了以后的德国浪漫主义诗人的创作。1806年，布伦塔诺找到格林兄弟，希望他们能协助他收集民间童话。从此，格林兄弟开始爱上了民间歌谣，并明确表示，要全力以赴进行纯文学研究。

    几年里，格林兄弟从书本上和他们所熟悉的中产阶级朋友与邻人的口头叙述中收集到不少民间童话，经过整理，于1810年寄了49篇童话给布伦塔诺。可是它们石沉大海，一直没有得到回复。于是，他们在寄给布伦塔诺的原稿副本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些篇目，于1812年12月20日出版了《儿童和家庭童话集》，内收86则童话故事。这是通常所称的《格林童话》的第一卷。两年后，第二卷出版，收童话故事70则。由于这些童话原来并不是为儿童创作的，而是在成人中口头流传的，常含有暴力和性的因素，出版后受到一些批评。于是，格林兄弟在1819年将这两卷合在一起以第二版的形式刊行时，便对这些内容作了删节，进行必要的修改和润色。以后再版时，两人也十分注意这些问题，不让其中的不良倾向对读者、尤其是对儿童读者产生影响。1822年，《格林童话》第三卷出版，故事已增至170则。随后，又先后刊行到第七版，故事已增加到211则了，并且全都配有插图。由此可见格林兄弟的这些童话是如何地受读者欢迎了。

    二

    《白雪公主》是格林兄弟最早搜集到的童话故事之一，收在第一卷《儿童和家庭童话集》中。如今所知的这一故事讲述了一个美丽可爱的公主，因为她的美貌遭到后母的嫉妒，被迫逃进大森林里，恰遇七个善良的小矮人。最后在他们的帮助下，白雪公主战胜了后母的诅咒，找到了真爱的王子。只是最初，这故事并不完全如此。

    本来，学者们以为格林兄弟寄给布伦塔诺的那部童话原稿再也找不到了。谁知一个多世纪后，1920年，在法国阿尔萨斯区俄棱堡修道院的图书馆，这部手稿被发现，并在1924年、1927年和1974年以不同的版本刊行，因而最初的这个包括《白雪公主》童话在内的童话集也就以“俄棱堡手稿”而闻名。美国明尼苏达大学研究童话的德语教授杰克·齐普斯在他的专著《格林兄弟：从魔法的森林到现代世界》中认为，在上述这几个版本中，德国学者、贝吉施大学哲学和民俗学教授海因兹·罗里克完成的最后这个版本《格林兄弟的童话集》（Die Märchensammlung der Brüder Grimm）“是最权威和最有用的，因为他慎重地展示了格林兄弟原来的手稿，可以帮助我们证实童话的来源，并揭示兄弟俩在完成这些童话时作过多大的改动”。

    “俄棱堡手稿”中的《白雪公主》也包含了镜子、毒苹果、紧身围腰、水晶棺材和七个小矮人等今日常见的同名童话中的几个要素，但没有出现猎人，尤为不同的是故事中那个恶毒的女人竟然是女主人公的生母。

    “俄棱堡手稿”中的《白雪公主》，题目叫《白雪公主：皮肤白皙的皇后之女》（Snow White:The Queen’s Fair Daughter），这就是说，故事中嫉妒和屡次加害白雪公主的不是她的后母，而是她的亲生母亲。童话描写皇后本是爱她女儿的，但白雪公主成长到青春期之后，与她的父亲国王越来越亲密，远胜过她与母亲的关系。而且，白雪公主对她母亲的一切都感兴趣，尤其对她的密室非常好奇。后来，她偷偷进去，发现了生母的魔镜和她配制的春药，这使她母亲非常生气。作为惩罚，当国王出征去打仗的时候，皇后就设法将白雪公主送往一处遥远的大森林里，把她留在了那里。在那里，白雪公主见到七个小矮人的家，进去后因为太疲劳，不经意间就睡着了。七个小矮人回来后，原想赶走她，但随后决定让她留下来，帮他们做饭。一天，白雪公主邂逅一位年轻的王子。王子对这个大森林中的女孩子着了迷，想把她带往宫中。但是通过魔镜的帮助，嫉妒的皇后得知白雪公主仍旧活着，便去森林找到了她，并三次乔装起来想害死她。前两次因为有小矮人的帮助，她得以幸免。但是第三次，在吃了毒苹果之后，白雪公主终于“死了”。小矮人们将她安置到水晶棺材里。她平静地躺在里面，直到有一天她父亲发现了她。最后，国王和王子找到一种方法，把白雪公主从她母亲的咒语中解救了出来。白雪公主苏醒之后，过上了新生活。

    格林兄弟后来显然认识到，或者说在读过批评者的意见之后认识到，“俄棱堡手稿”描写女儿和她的生父关系亲密、甚至暧昧，而她的生母出于妒忌，一意要毒死她的亲生女儿，无疑是非常不合适的。试想，当一个母亲或父亲对自己的孩子讲这个童话故事的时候，会有多么不自然，而孩子在听这个故事的时候会感到多么不舒服。所以他们很自然地把生母改为后母，这样的童话故事才是被接受的。事实正是这样，在1819年版中，格林兄弟在序言中就明白地说：“在这新版中，我们慎重地删除了一些对孩子不合适的表现。”

    另外，“俄棱堡手稿”中的《白雪公主》里，也没有后母皇后派去杀白雪公主的猎人，1812年版才加上这个人物，并描写他因为心软而放过了她，还和她一起踏上逃亡之路，从而才有以后的情节。白雪公主逃到小矮人的木屋，并因过于疲倦而睡了一晚醒来之后，“俄棱堡手稿”是这样写的：

    当白雪公主在第二天早上醒过来之后，人们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她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们，说她母亲，那个皇后如何想要置她于死地，把她单独带到大森林里自己就走了。小矮人们怜悯她，允许她跟他们呆在一起，在他们去矿上时为他们做饭。但是她不得不提防皇后，不让任何一个人进屋。

    1812年版的《白雪公主》是这样写的：

    当白雪公主醒过来之后，他们问她是什么人，她出了什么事才进屋来的。于是，她告诉他们，她母亲如何想要置她于死地，但是猎人放她得以逃生，而她又如何终日逃跑，最后到达他们的家。小矮人们是那么的怜悯她，说是“只要你为我们管好家，烧饭、缝补、铺床、洗刷和编织，把一切都做得干净又清洁，你可以跟我们待一起，而且你要什么都会有。晚上，我们一回到家，饭菜一定要准备好。白天我们去矿上挖金子，你会是一个人。要提防皇后，别让人进屋。”

    由此可见，就是第一卷，格林兄弟自己编写他们的故事的时候，就已经和最初寄给布伦塔诺的稿子不一样了，他们对自己的创作是何等严肃认真。

    三

    当然，数以百计的所谓“格林童话”并不是格林兄弟两人的创作，其中虽有许多是在口头流传的时候一点点补充进去的，也可能有一两篇最初是文人创作的，但不少还是有它的生活原型。学者相信，《白雪公主》这则童话便是有其原型的。

    在德国东南巴伐利亚的美因河之滨，有一个叫洛尔的小镇。这是一个古镇，早在公元8世纪就有人定居，1295年的文献第一次提到它。这虽是一个小镇，但景色秀丽，物产丰富，名人辈出，是一个吸引人的旅游地。人们来此，可以看到18世纪的斯派尔大主教弗兰兹·冯·胡腾、法国大革命时期班贝格和维尔茨堡大主教弗兰兹·冯·埃塔尔等诸多名人的旧居和一些宏伟美观的古建筑，吸引他们的还有一件古物——据说是《白雪公主》里嘲弄恶皇后的“魔镜”。他们相信，这里是白雪公主的故乡，它近旁的瓦尔德克城堡便是这个童话故事的发生地。

    人们还坚信这个优美的故事不是出于作家的虚构，白雪公主有其人物原型，大多认为是德国一个叫玛丽亚·冯·埃特尔的女伯爵，她是腓力四世冯·瓦尔德克—巴德维尔东根伯爵的女儿。玛丽亚·冯·埃特尔生于瓦尔德克，这是当时德国的一个邦，即行政区，位于威斯特伐利亚和黑森—拿骚之间。

    瓦尔德克有几个铜矿，在矿坑里干活的很多是童工，这些孩子因为劳动环境恶劣，又长期营养不良，个个都成长得不正常。据说矿主——玛丽亚的兄弟——甚至经常会放一些有毒的苹果在那里，故意让这些挨饿的孩子偷去吃。结果，这些孩子都成为驼背、跛腿、残疾的“小矮人”，一般都活不到20岁。但是这些朴实的小矮人，根本不会去多想什么，更想不到矿主的心计，只是一心卖力干活，且乐于帮助他人。

    玛丽亚长到16岁那年，进了布鲁塞尔神圣罗马帝国查理五世的宫廷。这个年龄正是少女的青春期，玛丽亚出落得美丽异常，惊人的外貌显露无余，甚至引起她后母的嫉妒。这正是帝国强盛无比的时期，天天都有王族贵宾从世界各国前来这里。玛丽亚的美貌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其中包括一位年轻王子——西班牙的腓力二世，他深深地爱上了她，两人随即陷入爱河。这更使她的后母又气又怕，她恨王子的父亲西班牙国王为什么不管教好自己的儿子，也恨玛丽亚为什么长得这样漂亮，把这么多人都迷住了。但事情并没有进一步发展下去，因为玛丽亚在21岁那年就早早地病逝了。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怎么会在豆蔻年华之时就去世了呢？人们相信她是被毒死的。一个重要的证据是玛丽亚去世前不久写的遗嘱，笔迹显示她写这份遗嘱时手在发抖，表明这是中毒引起的症状。到底是谁下的毒，始终未能查明，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绝不是嫉妒她的后母，因为这个恶毒的后母此前早已去世。最可信的说法是西班牙警方秘密下的毒，使女孩看起来像是患慢性病死的。他们毒死她的目的是不让这个德国女子嫁给西班牙王子，以防在他继承王位之后使德国和西班牙结成政治联姻。

    不只是童话故事的主人公白雪公主的原型实有其人，故事中的一些细节，也有现实的影子。如今童话中的白雪公主，头发是黑色的，大概是为了与她白皙的皮肤相映衬，更显出她的美，而最早的文本，也就是“俄棱堡手稿”中，她的头发是“黄色的”。学者考证，她的原型人物，即玛丽亚·冯·埃特尔的头发是金色的，与“俄棱堡手稿”中所写接近。还有毒苹果，德国学者埃克哈德·桑德尔在他1994年出版的《白雪公主只是一个童话吗？》（Schneewittchen: Marchen oder Wahrheit?）中说，他相信像玛丽亚的兄弟用毒苹果来毒害打工的孩子这类事是会有的，他在瓦尔德克附近的魏登根海滨浴场就曾见过一个被捕的人，他就拿毒苹果给孩子们吃。桑德尔说，格林兄弟一定知道此类事，所以在童话中这样写。

    这些都说明什么呢？那就是，一部能够广为流传的文学作品，哪怕是童话，从来就不可能完全由作家凭空胡编乱造，它定然有其坚实的生活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