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刚刚开始,我不知不觉地升腾起来,走进银幕,走进上世纪30年代的巴黎火车站。熙熙攘攘叫我想起清明上河图。我的家人怎么也跑来巴黎了?我是说我家的木制巡警,那种脸也瘦长,胳膊、腿也瘦长的牵线玩具。真的,巴黎车站的巡警,就像在我的玩具家族里招聘来的。他牵的警犬又长得和他一个型号:脸也瘦长,腿也瘦长。而且都是一副“法不留情”的狗模狗样人模人样。一位闲坐在咖啡桌旁的老妇教他笑,他咧一咧嘴,不对;又教他,他歪一歪嘴,还是不对。忽然又看见一个熟人:一个卖花女推着花车来了,好像又是从我家的玩具屋里溜出来的,她也跟我玩穿越了?这时就见巡警摸摸帽子,拍拍制服,尽管那面孔依然板个一丝不苟,但是那眼神分明已经被卖花女照耀。他的一条腿绑着金属的箍。他笔挺地,绅士地走向卖花女,弯腰闻花香,但他腿上的金属又坏了,他很囧地说:我的腿在战争中坏了,永远不会好了。他自卑地自悲地后退,一瘸一瘸地退出爱情之门。卖花女说:我哥哥在战争中死了,说着拔出一枝花走上前别在他的制服上。
车站的咖啡店外,一张张小圆桌旁,坐着、站着喝咖啡的人。门面不大的书店里,桌上、地上都堆满了书,顺着窄窄的旋转楼梯上了二楼,依然是书砌的墙和书垒成的迷宫。世界上最美的拥挤,是书的拥挤。再走进车站的玩具舖,又是一份美丽的拥挤。我想我就在这里待着吧,我要一件一件看过来。但是,又见5个乐手组成的乐队,奏着悠闲而欢快的曲子,好像自娱自乐,好像不管这个世界发生什么变化,他们都会永远演奏下去,而车站的人也会永远在乐曲中跳舞,不紧不慢、无止无尽。
车站现磨咖啡的浓郁纯正的香味,像烟雾般和火车的蒸汽交融,像一幅古典油画上朦胧而恒久的点睛,叫人就想在那书店在玩具舖在不紧不慢的乐声里自娱自乐。乐悠悠,慢悠悠,人生何求。
电影《雨果》里的第一个长镜头,一个震摄了所有的观众的长镜头,需要品,需要驻足而品。再好的电影,也会有一百种声音,但是那个长镜头,一经播出,就成为观众心里的经典,经得住品的叫做精品。
这个镜头的落点,是车站高处大钟后的一双孩子的眼睛。于是我来到钟后,看到那个叫雨果的小孩,和满世界大大小小的旋转的齿轮,是的,齿轮!如果说当代社会的标志是数字,那么工业时代的标志就是齿轮。雨果那儿童的柔软灵动的身子在齿轮间奔跑、劳作,好像是那些金属的、机械的、生硬的、冰冷的齿轮世界里的润滑剂。没有人知道这大钟坏了几个月了,也没有人知道修钟人几个月前就醉倒在塞纳河边。因为这只钟一直在走,因为雨果一直在修。
齿轮是用轮缘上的齿连续啮合运动的元件,孤儿雨果就是在连续啮合的金属运动中,承载着惊恐。而那个惊恐源,就是巡警和长得酷似巡警的狗。巡警代表秩序,这个秩序如同连续啮合的齿轮,只有机械,没有人情。巡警用他猎狗般的眼睛,捕捉无家可归的孤儿,然后把他们送进可怕的孤儿院。巡警忠于职守,但只能像齿轮那样机械运作,好像听从指令的机器人,又好像“秩序”的牵线木偶。他在车站一看到雨果,就要抓他,道理很简单:“他(雨果)一直在破坏车站秩序。”
雨果的爸爸传给他一个机器人,雨果的梦想就是使这个机器人正常运作起来。他在玩具铺偷过小零件,只是为了修复机器人。他不会想到这个机器人不仅是他爸爸留下的唯一信息,更是玩具铺老板残存的唯一宝贝。那老板原是科幻电影之父乔治·梅里爱,当他那光辉灿烂的事业遇上了战争,他梦幻不再,只剩下他用卖胶片的钱买的这个玩具铺。
雨果抱起机器人要送给梅里爱,巡警和狗联手死追雨果。巡警抢走机器人扔到站台下的火车轨道上,火车正向这边开来,雨果不顾一切地跃下站台救机器人,火车司机大叫着:一个小男孩!但是火车已经毫无办法地向小男孩碾去,只是在最后一瞬间,那巡警赶到伸出长臂一下把雨果和机器人拎上站台。最后雨果修复了机器人,也修复了梅里爱破碎的心。乔治·梅里爱又开始了他的梦幻电影的生涯。
电影中有台词大意是:每个齿轮都不是多余的,我们每个生命的存在都是有意义的。后来,巡警也和卖花女走到一起了,卖花女说:不要忘记微笑。巡警说:你要哪一种(微笑),我现在是功能健全的人了。人生多沧桑,但是,比沧桑还多的是梦想。
这部电影是一个个追梦的故事,是向老电影人致敬的情诗。翻开电影那一个个镜头,又像面对一幅幅油画叹为观止!我看电影《雨果》的那个上午场,影院里连我只有6个观众。也就是说,除我之外还有5个人,而且这5个被我忽悠来的人都是我的票,影院的非常5加1,叫我小得意:我为《雨果》包场。更叫我大失落:这么好的电影,真应该让中学、大学的师生,让所有的电影人,坐满电影院。不过我不管买票。